贺标被这汪芷年的一举动惊得半天说不出话。
半响，他伸出手，为汪芷年擦去眼角的泪水，说：“别哭了，我这不是来了吗。”
他太能理解汪芷年的心情了。
当年孝慈皇后病重，贺标也是如此。
无数次从深夜里醒来，又无数次地伴着希望再次睡去。
希望第二日清早醒来时，能收到长乐宫传来的好消息，希望孝慈皇后病情好转，希望奇迹会发生。
可惜都没有。
那时候贺枥还小，正是不懂事儿的年纪。所以纵使贺标有多迷茫困苦，他也只能将这些情绪深藏在心中，从不跟任何人说起。
因为自己经历过，所以他才更能体会到此刻汪芷年的内心有多煎熬。
“你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贺标说完，就感受到汪芷年抱着自己的手，似乎又用力了些。
另一边，忠国公与天临帝也正在房内叙旧。
“臣不知陛下今日会来，有失远迎，还请陛下赎罪。”忠国公强撑着要下床行礼，却被天临帝拦了下来。
天临帝强忍心中苦涩，问道：“汪兄何出此言呢？你我之间，本不必这么客气。”
想到起义初期，他还是愣头青一个。以为仅凭自己的一腔热血，振臂一挥，就能带领老百姓脱离前朝廷的阴霾，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后来他发现，前朝廷根本不管他们这些人的死活，几次三番屡下毒手，想要赶尽杀绝。若非忠国公及时分析形势利弊，出谋划策，只怕自己早已命丧黄泉。
其实天临帝并不怕死，也深知他一人身死，不足为惜。从他决定起义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只是他更明白，他死后，前朝廷必定不会放过剩下的起义军余党。若是连累这些父老乡亲们一同死去，那他就是到了阴司地狱也会魂魄不安。
而如今，曾经与自己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即使病了，也要顾着君臣之义，强撑着给自己行礼。
这还是他决定起义时立下的初衷吗？
忠国公听后摇了摇头，说：“陛下此言差矣，君臣无礼，而上下无别。君臣之间有礼有节，有轮序和上下之间的分别，才是正途。”
“正是因为陛下看重臣，臣才更应该克己复礼，慎独而行。如此，方能与陛下做一对君臣榜样，报答陛下知遇之恩。”
没有天临帝，就没有今日的忠国公。
曾经，对于做官一事的态度，忠国公是既纠结又迷茫。
那时候的前朝廷昏庸无道，又有妖妃奸臣祸乱朝政，忠国公不愿，也不能为这样的朝廷效力。
只是这样一来，他又无法完成已故父亲的遗愿。
父亲在时，他没能让父亲感到骄傲，若是再不能完成父亲的遗愿，那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不孝子。
无论他怎么选，他都会违背自己的内心。
那段时间地里收成不好，庄稼也旱的旱，涝的涝，可忠国公还是经常出门，在田埂上一坐就是一天。
就这样得过且过数日后，命运忽然找上门来。
那是起义前两月的一天夜里，消失了许久的天临帝再次出现，并敲响了忠国公家的房门。
“你疯了？！”忠国公将他迎进屋内，明白来意后，压低声音说，生怕隔墙有耳，“这可是谋反，是要诛九族的。”
本来这些日子忠国公一直不见天临帝，心里着急得很。前朝廷已经为了缴粮一事抓了不少人，他怕天临帝也同样被抓了去。
却不想天临帝消失的这段时日里，他竟然是在谋划这样一件离经叛道的大事。
“我明白，汪兄，我都明白。”天临帝低着头，双手握拳，手上青筋暴起，“可是……我这样做也是被逼无奈啊。不反抗的话，难不成我们都要在这里等死吗？”
“前朝廷犯下的种种罪孽，你我都有目共睹。这样的朝廷，效忠它又有什么意义呢？”
忠国公被这番话问住了。
其实天临帝所言，忠国公以前不是没有想过。
他痛恶前朝廷的所作所为，却也明白自己势单力薄，改变不了什么。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勇敢的人，也没做过什么离经叛道的事，唯一一次反抗王县丞，也是为了王氏。
想到这里，他忽然有些羡慕天临帝。
羡慕天临帝可以勇敢地面对命运的不公，羡慕他身上不平则鸣的勇气。
“总之，我是再也忍不了了。”天临帝一拳锤在墙壁上，“既然这样，不如大家都撕破脸，一起闹他个天翻地覆。”
如果能平安度日，谁愿意冒这样大的风险，犯这种杀头的死罪？
曾经，他们也只是想过好自己的日子，奈何被前朝廷一步步逼上了绝路。
“就送到这里吧，汪兄。”临别时，天临帝看着来送别的忠国公说。
“我知道，汪兄不是那种不明事理的人。心中有所顾虑，是担心嫂子和刚出世的孩子。今日我们就此别过，汪兄只当做没见过我。若是来日，汪兄为了自保而供出我，我也绝不会有任何怨言。”
“我不会。”天临帝话未说完，忠国公便脱口而出，看着他的眼睛又强调一遍，“我说，我绝不会为了自保，而供出你。”
听到忠国公如此说，天临帝笑了。他双手抱拳，对着忠国公深鞠一躬，转身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中。
送走天临帝后，本该在侧房哄睡汪茂年的王氏，披着外衣出现在了忠国公的身后。
“你们刚才的对话，我都听到了。”她手持烛台，烛台晃动的火苗倒映在她们彼此的眼中，“你去吧。”
王氏的话犹如一颗定心丸，让忠国公坚定了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想法。
事实证明，忠国公并没有看错人。
如今的大炎国富兵强，百姓安居乐业，这样的太平盛世正是由他们这些文人志士在天临帝的带领下开创的。
唯有效忠像天临帝这样的明主，才能对得起从前父亲对他的尊尊教诲：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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