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宅的浓雾散得快，聚得更快。
不过半柱香的工夫，刚露出的晴朗天空就被重新裹进乳白的雾里，连阳光都变得像蒙了层纱，落在青石板上只剩淡淡的光斑，还没等站稳，就被雾汽揉成模糊的一团。林野的黑雾贴在祠堂墙壁上，能 “觉出” 雾里的不对劲 —— 这雾比之前更沉，沉得像能攥出水，每一缕飘过时，都带着极淡的、类似旧布料的霉味，裹着细碎的声响。
不是脚步声，是更轻的、类似丝线摩擦的声音，从雾的深处漫过来，顺着门缝、窗缝往古宅里钻。林野的黑雾微微发颤，不是规则烙印的指令，是一种本能的寒意 —— 这声音他在哪听过，却像被雾泡过的纸，记不清具体的轮廓，只留一点尖锐的触感，扎在意识最浅的地方。
雾里的 “东西” 近了。
不是之前的人影，是先飘进来的几缕异常的雾，颜色比周围深一点，像掺了墨的奶，落在庭院的纸人上。被这雾碰到的纸人，原本耷拉的纸头突然微微抬起，纸面上的墨迹像是活了，慢慢晕开，最后竟在纸脸上描出了眼睛 —— 没有瞳仁，只有两道黑缝，正对着雾来的方向。
西跨院的纸人有多少，现在就有多少道黑缝。它们齐刷刷地 “望” 着大门，纸做的嘴角像是被风扯着，微微向上弯，形成一道僵硬的弧。林野的黑雾贴在墙上，能 “听” 到纸层里传来的细碎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爬，从纸人的脚踝爬到脖颈，每爬过一处，纸面上就多一道极细的黑痕。
丝线摩擦的声音更近了，这次还裹着一点极淡的香水味 —— 是柑橘调的，很清新，却和古宅的霉味混在一起，变成一种说不出的腻味，粘在空气里，吸进 “肺” 里（如果黑雾还有肺的话），竟带着点甜腥。
雾里终于显出轮廓。
不是人，是先伸进来的一只手，戴着白色的蕾丝手套，指尖捏着一张泛黄的纸，像是地图。这只手很白，白得不像活人的肤色，手套的蕾丝边沾了雾汽，却没湿，反而透着点反光，像是用塑料做的假花。
手的主人慢慢走进来，是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人，裙摆很长，拖在青石板上，却没沾到一点灰尘，也没发出摩擦的声响，像飘在地上的云。她的脸被雾遮着，只能看到一点红色的唇，涂得很匀，却没什么血色，像是用红墨水画上去的。
女人手里的地图摊开，上面用红笔圈着 “沈氏祠堂” 的位置，圈的边缘很整齐，像是用圆规画的，红墨水却透着点暗，在纸面上晕开，像干涸的血迹。她低头看地图时，林野的黑雾能 “看到” 她的头发 —— 很长，黑色的，却泛着点蓝，像浸在水里久了的旧布，发梢垂在肩膀上，偶尔动一下，却不是被风吹的，像是有东西在下面托着。
“终于找到了。” 女人的声音很轻，像羽毛落在纸上，却带着点机械的僵硬，每个字的尾音都拖得很长，像是在模仿人的语气，却没学像，“奶奶说，这里有能治好我‘病’的东西。”
她说着 “病” 字时，右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手套的蕾丝边蹭过连衣裙的领口，露出一点皮肤 —— 也是白的，上面有一道极细的黑痕，和纸人身上的黑痕一模一样，正慢慢朝着脖颈爬。
女人没注意到，继续朝着祠堂走。她的裙摆拖过纸人时，纸人的黑缝突然动了，像是在 “盯” 着她的裙摆，纸面上的黑痕爬得更快了，已经到了纸人的脸颊，在纸嘴角的弧度上又加了一笔，让笑看起来更诡异。
林野的黑雾贴在墙上，规则烙印还没传来指令，却能 “觉出” 墙里的动静 —— 之前被吞噬的残魂，那些已经和墙壁融在一起的黑雾，此刻竟开始微微颤动，不是因为恐惧，是因为兴奋。它们在 “等”，等女人靠近，等规则指令，等下一次吞噬。
女人走到祠堂门口，停下脚步。她抬头看祠堂的匾额，“沈氏祠堂” 四个字已经模糊，却在她看过来时，被雾汽晕出一点黑色的轮廓，像是有人用手指在上面描过。她的右手又摸了摸胸口，这次，林野的黑雾能 “看到” 她手套里的手指 —— 不是五根，是六根，多出的那根在小指旁边，很细，像根铁丝。
“奶奶说，要先找‘红衣姐姐’。” 女人的声音更低了，像是在和自己说话，“找到她，就能拿到‘药’了。”
她说的 “红衣姐姐”，林野的黑雾立刻 “认” 出来 —— 是影新娘。可影新娘的黑雾还在祠堂中央盘旋，没有动静，像是在 “等” 女人主动进来，等她走进那口刻着新名字的棺材。
女人推开门，祠堂里的绿色鬼火突然暗了一下，不是被风吹的，是鬼火的焰心变成了黑色，像被什么东西掐了一下。她走到中央，看着影新娘的黑雾，脸上的红色唇瓣微微张开，像是要笑，却没发出声音，只有一缕发丝从她的额前垂下来，挡住了眼睛，发丝下面，竟也有一道极细的黑痕，正慢慢朝着眉心爬。
墙里的残魂颤动得更厉害了，林野的黑雾也跟着发颤，不是因为规则，是因为 “闻” 到了 —— 女人身上的甜腥气更浓了，混着影新娘黑雾里的死气，变成一种能 “腐蚀” 意识的味道，吸进去，之前想起的事又开始模糊，雪山的画面、夏桐的脸、孩子的笑容，都在被这味道一点点 “擦掉”。
影新娘的黑雾终于动了，朝着女人飘去。女人没有躲，反而伸出手，像是要去碰影新娘的黑雾，手套上的蕾丝边在雾里泛着光，六根手指微微弯曲，像是在期待什么。
就在这时，林野的黑雾突然 “听” 到墙里传来一阵新的声响 —— 不是残魂的颤动，是墙皮剥落的声音，一块砖慢慢凸出来，砖缝里渗出一点黑色的粘液，粘液里裹着一根细小的东西，像是人的头发，黑色的，泛着点蓝，和女人的头发一模一样。
女人也听到了，她转头看向那面墙，红色的唇瓣终于露出一点笑，这次是真的笑，因为林野的黑雾能 “看到” 她的眼角，那里也有一道黑痕，正和墙缝里的粘液慢慢呼应，形成一道极细的线。
“奶奶说的‘药’，是不是在里面？” 女人朝着墙走过去，裙摆拖在地上，没发出一点声音，“她说，吃了‘药’，我的‘病’就能好，就能永远‘漂亮’了。”
墙里的残魂开始 “欢呼”，不是用声音，是用波动，一种兴奋的、期待的波动。林野的黑雾被这波动裹着，意识越来越模糊，只剩下一点本能的认知 —— 女人要变成新的残魂了，墙里会多一道新的黑雾，纸人会多一张新的脸，古宅的循环，又要多一环。
女人走到墙前，伸出六根手指，轻轻碰了碰凸出来的砖。砖 “咔嚓” 一声碎了，里面涌出更多的黑色粘液，裹着更多的头发，还有一点白色的东西，像是蕾丝的碎片。
女人的笑容更大了，她的脸终于从雾里露出来 —— 没有眼睛，只有两道黑缝，和纸人的一模一样，正对着墙里的粘液，慢慢凑过去。
林野的黑雾贴在墙上，能 “看到” 粘液里的东西 —— 有头发，有蕾丝，还有一点红色的唇瓣，和女人的一模一样。原来，女人要找的 “药”，就是变成和墙里残魂一样的东西，变成古宅的一部分，永远留在这雾里，留在这循环里。
墙里的残魂波动得更兴奋了，林野的黑雾也跟着波动，不是因为规则，是因为他也开始期待 —— 期待女人变成新的黑雾，期待下一次吞噬，期待意识彻底模糊，这样就不用再记起那些痛苦的事，不用再分不清自己是受害者还是加害者。
女人的脸终于碰到了粘液，她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像是满足，又像是解脱。她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像之前的所有祭品一样，慢慢变成一道新的黑雾，飘进墙里，和其他残魂融在一起。
墙缝里的粘液慢慢退去，砖重新嵌回原位，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西跨院的纸人，又多了一张新的脸，穿着白色的连衣裙，戴着蕾丝手套，嘴角带着一道僵硬的弧，正对着祠堂的方向。
古宅的雾更浓了，甜腥气和霉味混在一起，粘在空气里，吸进去，连最后一点 “自我” 的意识都开始模糊。林野的黑雾贴在墙上，能 “听” 到新的丝线摩擦声，从雾的深处传来，这次更轻，却更近，像是有更多的 “东西”，正在朝着古宅走来。
规则烙印的指令终于传来，很轻，却很坚定：“新的祭品来了…… 引其入棺，噬同类，助下一次献祭……”
林野的黑雾从墙上 “渗” 出来，跟着其他残魂，朝着大门飘去。他已经记不起女人的样子，记不起墙里的粘液，记不起自己为什么会飘，只知道要执行指令，要引祭品，要完成循环。
雾里的丝线摩擦声越来越近，裹着各种不同的味道 —— 有烟草味，有香水味，还有一点奶味，像是孩子身上的味道。林野的黑雾飘在最前面，朝着雾里的声音飘去，黑色的轮廓在雾里越来越淡，慢慢变成古宅的一部分，变成这无尽循环里，一道永远不会消失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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