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虢州州学，那“格物致知”的余韵与学子们灼热的目光仿佛还在身后。但李白心知，思想的播种需要时间酝酿，而迫在眉睫的危机却不会等人。按照既定的路线，一行人继续东行，不日便抵达了黄河沿岸的重要枢纽——汴州。
尚未入城，一股混杂着河水腥气、货物尘土与人间烟火的特有气息便扑面而来。汴州城比弘农郡大了数倍不止，城墙高耸，车马如龙。尤其是那连通黄河与淮泗水系的汴河两岸，更是帆樯如林，舳舻相接。码头之上，扛包的脚夫喊着低沉的号子，商贾们高声讨价还价，巡河的兵丁按刀走过，眼神警惕地扫视着熙攘的人群，构成一幅繁忙而充满活力的漕运重镇图景。
然而，在这表面的繁华之下，李白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与焦虑。尤其是当他们寻到一处靠近码头的客栈住下后，这种感受愈发明显。
“他娘的，这汴州城看着热闹，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吴指南伤势已好了七八成，此刻正趴在客栈二楼的窗户边，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人群，皱着眉头说道，“那些船老大，一个个脸色怎么都跟死了爹娘似的？”
黑衣人沉默地站在门边，如同阴影。
躺在里间榻上休息的阿依娜也轻声道：“我能感觉到，这水汽里……混杂着一丝很淡的……不安和恐惧。”
李白走到窗边，与吴指南并肩而立。他运转「太虚剑心」，将灵觉如同无形的蛛网般悄然撒向整个码头区域。纷杂的声浪涌入脑海——商贾抱怨货期延误的焦躁，船工窃窃私语着近日的怪事，还有几名小吏模样的低声交谈，提到了“又少了一条”、“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上头催得紧”等只言片语。
他心中一动，想起了第二卷在东海之滨，追查到的太阴阁利用私盐网络运输物资的旧事。汴河作为沟通南北的漕运命脉，若太阴阁要大规模转移人员、物资，或是进行某些隐秘勾当，此地无疑是绝佳的中转站。
“吴兄，阿依娜，你们留在此处休息，我下去走走。”李白对两人嘱咐一句，又看了一眼黑衣人，“有劳看顾。”
黑衣人微微颔首。
李白独自一人下了楼，并未直接去往最喧嚣的码头核心，而是沿着河岸，看似随意地漫步。他刻意收敛了周身气息，如同一个寻常的旅人，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过每一艘停泊的船只，每一个可疑的角落，耳朵则全力运转着「玄听」之术，捕捉着风中传来的每一丝有用的信息。
他在一处售卖粗劣茶水的凉棚坐下，要了一碗茶，听着旁边几名晒得黝黑的船工唉声叹气。
“……王老五那条船，前天晚上走的，说好的昨天晌午到陈留交割，这都过去一天一夜了，连个鬼影子都没见！”
“可不是嘛！这都第几条了？官府查来查去，屁也没查出来！只说可能遇了水匪，可这汴河上，多少年没听说有成气候的水匪了？”
“邪门得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连船带货，就像……就像被这汴河给吞了一样！”
“小声点！我听说……听说那些船失踪前，都有人看到船底闪过绿油油的光，像鬼火似的！”
绿油油的光？李白眉头微蹙。这让他联想到了太阴阁惯用的、一些带有阴邪属性的能量痕迹。
他离开凉棚，走到一处相对僻静的河湾。这里水流稍缓，岸边生长着茂密的芦苇。他蹲下身，伸手掬起一捧河水，入手冰凉。闭上双眼，「太虚剑心」与「玄听」之术结合，感知力如同水银般向着河床深处渗透。
河水浑浊，带着泥沙和各种杂质，阻碍着感知。但在那一片混沌的水流噪声与生灵气息中，李白还是捕捉到了几处极其微弱的、不和谐的能量残留。那是一种带着腐蚀性与隐匿性的阴冷气息，与之前在长安地下、谪仙墓外围感应到的太阴阁能量属性极为相似！这些气息如同毒蛇爬过留下的黏液，淡得几乎难以察觉，却真实存在。
他站起身，目光沿着汴河向上游望去，脑海中飞速结合着沿途观察到的水文地理知识——河道走向、水流速度、暗礁分布、支流河口……
“若是运输见不得光的人或物，必然不会走明面上的官道漕运，定有隐秘的转运途径……这汴河河床之下，是否有不为人知的地下暗河或者被废弃的古河道？”一个念头在他心中闪过。太阴阁擅长操纵地脉能量，利用甚至开辟地下通道，并非没有可能。
他回到客栈，将探查到的情况与自己的推断告知了吴指南和阿依娜。
“地下河？他娘的，这帮龟孙子属耗子的吗？专往地底下钻！”吴指南骂道。
阿依娜支撑着坐起身，虽然依旧虚弱，但眼神坚定：“李大哥，我的「山鬼之力」对水脉和植物根系感应敏锐，或许能帮上忙。”
李白看着她苍白却执拗的脸，心中不忍，但眼下确实需要她的能力。他点了点头：“好，但我们需万分小心。今夜行动。”
是夜，月黑风高，浓厚的云层遮蔽了星月，只有码头上零星的火把在黑暗中摇曳，映得河面一片漆黑，如同墨汁。漕运繁忙的河段已然沉寂，只有河水拍打岸边的哗哗声。
李白、阿依娜以及不放心跟来的吴指南和黑衣人，悄然来到了白天探查过的那处僻静河湾。阿依娜拒绝了搀扶，独自走到水边，闭上双眼，将双手轻轻浸入冰凉的河水中。
她催动体内那微弱却纯粹的山鬼本源之力，不再试图去感应宏观的水流，而是将意识沉入更细微的层面，去沟通水中的生灵，去感受河床泥土中植物根系的延伸与悸动。
时间一点点过去，阿依娜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在黑暗中显得更加苍白。忽然，她睫毛颤动，低声道：“找到了……水下七尺左右，靠近西岸芦苇丛根部……有一条……很隐蔽的缝隙，有水流的吸力……很微弱，但确实存在！而且……那缝隙周围的淤泥里，有……有很多痛苦、挣扎的残留意念……还有那种阴冷的气息，很浓！”
李白眼中精光一闪！就是那里！
他不再犹豫，对吴指南和黑衣人道：“你们在此接应，若有变故，以啸声为号。”随即，他拉住阿依娜的手，低喝一声：“闭气！”
两人身形一晃，如同两条游鱼，悄无声息地滑入漆黑的汴河之中。
河水冰冷刺骨，水下能见度极低。李白运转「太虚剑心」，在身前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排开部分河水，同时精准地按照阿依娜指引的方向下潜。阿依娜则全力维持着与水下植物根系的感应，为李白导航。
下潜约莫六七尺，果然在靠近西岸河床的淤泥与芦苇根茎盘结处，发现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被巧妙伪装过的水下洞口！洞口边缘残留着清晰的、被某种力量强行扩开的痕迹，那阴冷的太阴阁能量气息在这里变得浓郁起来。一股不易察觉的暗流，正从洞口内缓缓涌出，带着一丝腥甜与腐朽的怪味。
就是这里！失踪的漕船，很可能就是被引入了这条隐秘的水下通道！
李白示意阿依娜跟紧，自己当先游入洞口。通道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竟是一条宽阔的地下暗河！河水幽深，不知通向何方，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湿气与那股怪味。更令人心惊的是，在暗河两侧的石壁上，隐约能看到一些人工开凿的痕迹和早已熄灭的灯盏基座。
“小心！”阿依娜忽然传音提醒。
只见前方水面上，无声无息地浮现出几团墨绿色的、如同水藻般蠕动的阴影，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气，迅速向着两人缠绕而来！是水下的警戒陷阱！
李白眼神一冷，心中观想那至柔至韧、却能穿石破岩的流水意境，将「越女剑心」的精髓融入指掌之间！他并指如剑，并未发出刚猛剑气，而是引动周围水流！
“嗤——！”
一道凝练无比、高速旋转的水流旋涡，如同水下暗箭，精准地射向那几团墨绿阴影！旋涡过处，带着一种奇异的切割与震荡之力，那几团阴影连挣扎都来不及，便被水流漩涡瞬间撕裂、搅散，化作了更浓的墨绿色汁液，融于水中。
破除陷阱，两人继续沿着暗河向前潜行。暗河曲折蜿蜒，不知延伸向何处。阿依娜不时感应着石壁上苔藓与缝隙中植物的微弱生机，修正着方向。
终于，在潜行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后，前方出现了微弱的光亮，水流也变得更加湍急。两人小心靠近，发现暗河在此处与一条更大的、明显是人工修葺过的**地下引水渠**交汇！水渠两侧是整齐的石壁，壁上镶嵌着散发着惨绿色幽光的萤石，照亮了前方深邃的通道。
而更让李白心头一震的是，在交汇处的水流中，他清晰地看到了一些破碎的木板、撕裂的帆布碎片，甚至……半块沉在水底、刻着“漕”字的腰牌！正是失踪漕船的遗物！
阿依娜指向那条人工渠的上游方向，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与确定：“李大哥，那股阴冷能量的源头……还有水脉生机的流向……都指向那边。我感觉到……那边有很庞大的、非自然的死寂之气，而且……地势在不断升高，那个方向……好像是……骊山！”
骊山！
华清宫！
太阴阁的丹房！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轰然贯通！
漕运失踪案，地下暗河，人工水渠，阴冷能量，骊山方向……这一切，都指向了太阴阁正在利用这条隐秘的水道，从各地运输某种“物资”前往骊山老巢！而失踪的漕船和船员，恐怕早已凶多吉少！
李白眼中寒光凛冽。他拉起阿依娜的手，不再停留，沿着原路迅速返回。
当两人湿漉漉地重新出现在河湾岸边时，吴指南和黑衣人立刻迎了上来。
“怎么样？”吴指南急切地问。
李白抹去脸上的水珠，望着骊山的方向，声音低沉而冰冷：
“找到老鼠洞了。他们……果然在骊山。”
夜色深沉，汴河水依旧默默东流，仿佛什么都不知道，又仿佛吞噬了太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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