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茯苓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足足两天一夜。
当她终于悠悠转醒时,只觉得浑身像是被碾过一般酸痛无力,喉咙干得冒烟。她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抹纤尘不染的白,以及一张近在咫尺、俊美得令人屏息的侧颜。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正低垂着,专注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关切,有痛惜,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是沈清辞。
他正坐在床边,手中端着一只白玉茶杯,似乎正准备喂她喝水。
白茯苓先是愣了一瞬,大脑因为长时间的昏迷而有些空白。随即,一种“这不合规矩”的本能反应让她瞬间清醒了几分。
她猛地睁大眼睛,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不合理的事情,也顾不上身体的虚弱和喉咙的干渴,用有些沙哑却依旧能听出中气十足的嗓音,朝着门外大喊:
“路无涯!”
“你死哪去偷懒了?!给老娘滚过来!”
她不满地嘟囔着,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抱怨,
“老娘口渴死了!你怎么能让客人在这里做这种事?!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她这一连串的呼喊和抱怨,如同平地惊雷,炸得屋内一片死寂。
正准备喂水的沈清辞动作彻底僵住,端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冰蓝色的眼眸中那刚刚泛起的一丝柔和瞬间冻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无奈与……挫败。
刚刚熬好新的汤药,正端到门口的苏见夏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把药碗扣在地上。她瞪大了眼睛,和身后同样一脸错愕的陆时衍对视一眼,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同样的荒谬感。
而此刻,被点到名的路无涯,其实就一直抱臂靠在门外的墙壁上。他周身气息低沉,脸色晦暗,眼底布满血丝,显然这两日也未曾安眠。他听到了白茯苓醒来的动静,听到了她中气十足的呼喊……
在听到她声音的瞬间,他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她还活着,还好好的。
但在听清她喊话的内容后,那刚刚松缓的心,又被一种更加复杂的情绪攥紧——是庆幸?是酸楚?还是讽刺?
庆幸她似乎……并没有恢复那些让他绝望的记忆?
酸楚于她此刻的“正常”,恰恰印证了她心底真正在意的是谁?
讽刺于他自己,明明心如刀绞,却还要因为她“需要”他而感到一丝可悲的慰藉?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黑着脸,带着一身未散的低气压,迈步走了进去。
“吵什么吵!”他粗声粗气地吼道,走到床边,毫不客气地一把从沈清辞手中“夺”过那只茶杯,动作粗暴,茶水都溅出了几滴。然后他俯下身,依旧板着脸,动作却带着一种别扭的小心,将杯沿凑到白茯苓唇边。
“喝!”语气凶得像是在命令。
白茯苓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喝着水,润泽了干渴的喉咙,这才舒服地叹了口气。她完全没在意路无涯恶劣的态度,反而满意地眯了眯眼,然后像是才想起旁边的沈清辞,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他笑了笑:
“沈……沈公子,抱歉啊,我家这口子不懂事,让你见笑了。”
她这话说得自然无比,仿佛路无涯真的是她那个需要她来打圆场、不甚体贴的丈夫。
沈清辞:“……”
他看着白茯苓那全然陌生、只带着客套歉意的笑容,再看着路无涯虽然脸色难看却动作熟练地照顾她的样子,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堵住,连呼吸都带着冰碴子的寒意。
他缓缓站起身,白衣在略显昏暗的室内仿佛自带光华,却透着一种孤寂的清冷。
“……无妨。”他最终只吐出这两个字,声音听不出情绪,随即转身,默默走到了窗边,将空间留给了那对“夫妻”。
苏见夏赶紧端着药上前:“茯苓姐姐,先把药喝了吧。”
白茯苓接过药碗,皱着眉头一口饮尽,然后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任务,松了口气。她看了看窗边沉默望外的沈清辞,又看了看坐在床边、脸色依旧臭臭的路无涯,以及一旁欲言又止的苏见夏和陆时衍,眨了眨眼,脸上露出了纯粹的困惑:
“你们……怎么都怪怪的?”
她揉了揉依旧有些发晕的额头,“我不就是睡了一觉吗?怎么感觉……像是错过了什么大事一样?”
众人:“……”
路无涯别开脸,喉结滚动了一下,什么都没说。
沈清辞的背影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苏见夏和陆时衍默默低下头,假装在研究地板的纹路。
那场几乎掀开所有真相、让她痛彻心扉嚎啕大哭的梦呓,那纠缠两世的爱恨情仇,于她而言,竟真的只是……睡了一觉。
所有的波澜壮阔,所有的痛彻心扉,在她醒来的这一刻,尽数化为了乌有。
前尘爱恨,皆成云烟。
她依旧是那个失了忆、会对着“债主”发花痴、会使唤“自家男人”的白茯苓。
这或许,是此刻最残忍,也最……和平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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