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前，云香府，府城。
昔日车水马龙的青石长街，如今只有一队队头缠黄巾、手持兵戈的士兵沉默巡弋，脚步声在空旷的街巷间回荡，踏碎了往日的繁华旧梦。
府衙大堂，沉重的雕花木门紧闭，将外间的光线与喧嚣隔绝。
堂内十余名黄巾军的主要将领分列两侧，他们甲胄染尘，面带征伐后的疲惫，但眼神锐利，如同鹰隼。
主位之上，李炎并未身着戎装，而是一袭玄色布袍，长发以一根木簪随意束起。他姿态看似闲适地靠坐在那张原本属于府尊的太师椅上。
“报——！”一名亲卫快步而入，单膝跪地，声音打破了凝滞：“启禀大帅，崔、王、李、郑四家家主，已于府衙外候见。”
李炎缓缓抬眼，扫过堂下众将：“请。”
“崔氏……”
“王氏……”
“李氏……”
“郑氏……”
“拜见李帅。”四人齐声拱手，动作规整。
两侧黄巾将领的目光，或赤裸、或隐晦，如同无形的刀锋，刮过四位家主的脸庞、衣袍，仿佛在掂量着这些昔日高高在上的门阀显贵，如今还能剩下几分成色。
李炎并未立刻回应，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上，目光在四人脸上一一掠过，半晌，才轻轻颔首，唇角牵起一抹似是而非的浅笑：
“四位家主不必多礼。说起来，此番我军能如此迅捷拿下这云香府城，还要多谢诸位深明大义，暗中襄助。”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若非诸位提供的城防虚实、兵力布置图，我黄巾儿郎纵然骁勇，只怕也要多流不少血。这份情，李某记下了。”
他话语温和，甚至带着一丝“感谢”。
王家主脸上的笑容愈发殷切，上前半步，拱手道：“李帅言重了，言重了！朝廷无道，苛政如虎，民不聊生。李帅率义师，拯黎民于水火，我等略尽绵薄之力，乃是顺应天意民心，实在不敢当‘谢’字。”
他话语圆滑，将背叛朝廷之举粉饰得冠冕堂皇。
崔淼捻动佛珠的速度不易察觉地加快了些，接口道：“王贤弟所言极是。云香府能迎李帅王师，实乃阖城幸事。我四家既为代表，自当与城中士绅门阀共商，竭力助李帅安定地方，恢复秩序。”
他绝口不提具体援助，只空泛地谈论“安定”与“秩序”。
李郑两位家主也随之附和，言辞恳切，姿态放得颇低。
双方你来我往，虚与委蛇了片刻，堂内的气氛似乎缓和了些许，但那份无形的压力却始终未曾消散。
李炎耐心地听着，待他们表完态，脸上的浅淡笑容渐渐收敛，身体重新靠回椅背，语气也变得沉凝起来：“诸位家主通情达理，本帅深感欣慰。既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有些话，李某也就直言了。”
他目光扫过四人，缓缓道：“想必各位的消息比李某更灵通。雍州都督府已传檄各郡，集结十万平叛大军，先锋铁骑一月便将兵临城下。”
他刻意顿了顿，看着四人脸上瞬间掠过的惊悸与凝重，才继续道，“官军兵精粮足，来势汹汹。值此生死存亡之际，我黄巾军上下自当拼死一战。只是……这打仗，打的是钱粮，是兵马。”
李炎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一线，带着金属般的冷硬：“如今咱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城若破，我黄巾军将士马革裹尸，是尽忠义；可诸位以及云香府满城士绅，世家门阀……依着朝廷对待‘附逆’者的惯例，会是个什么下场，想必无需李某赘言。”
话音未落，左侧一员虬髯将领猛地踏前一步，声如洪钟，震得烛火都为之摇曳：“主帅！跟这些酸朽文人磨什么嘴皮子！咱们兄弟刀头舔血打下这府城，难道还要看他们脸色过日子？既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那就得拿出真金白银来！没钱没粮，让弟兄们饿着肚子去跟官军拼命吗？”
“依末将看，谁要是敢藏私，舍不得那点家当，老子先带兵抄了他的家，看看是他的脖子硬，还是老子的刀快！”他须发戟张，眼中凶光毕露，手按在刀柄之上，煞气逼人，正是军中以勇悍闻名的新任渠帅程达。
这番毫不掩饰的威胁，四位家主，眉头微微皱，连最沉得住气的崔家主，捻动佛珠的手指也僵了一瞬。
“程渠帅，稍安勿躁。”右侧一名面容清瘦、文士打扮的中年人适时开口，他是军师之一赵秉章。他先是对程达摆了摆手，然后转向四位家主，语气温和却带着锋芒：
“程将军性情耿直，言语冲撞之处，还望四位家主海涵。不过，其所言虽直白，却也是实情。雍州大军转瞬即至，若无充足粮饷稳固军心，加固城防，届时城破，玉石俱焚。诸位家业传承数百载，难道真要赌上官军破城后，会对诸位‘网开一面’？这恐怕……不智吧。”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软硬兼施。
李炎适时接过话头，不容置疑地道：“军师所言，正是李某所想。既然共度时艰，就需诸位鼎力支持。半月之内，我要看到云香府麾下各郡县，大小世家凑齐十万石粮草，白银一百万两。此外，各家库藏兵甲、弓弩，需半数献出，统一调配。各家私募部曲，青壮，一半征调入伍，由我军统一编练，共守城池。”
他每说一项，四位家主的脸色就白上一分。这几乎是掏空他们大半积累的要求！
“李帅！”李家主忍不住出声，声音带着一丝急促，“十万石粮，百万两白银，还要兵甲、部曲……这，这数目实在巨大，时间又如此紧迫，我等纵然有心，恐怕也……”
“恐怕什么？”李炎打断了他，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同两道冰锥：“李主家是觉得，我黄巾军的刀，不如雍州军的刀快？还是认为，我李某人的耐心很好，可以陪着你们慢慢筹措，等到官军兵临城下？”
他缓缓站起身，玄色布袍无风自动，一股无形的压迫感以他为中心弥漫开来，笼罩整个大堂。
“有些事情，能做第一次，就能做第二次。云香府能换一次主人，就能再换一次。诸位是想要锦上添花，与我共创大业，还是想让我在迎战官军之前，先借诸位的人头，来祭旗立威，稳定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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