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师回朝的路,走得比来时慢了很多。
队伍拉得很长,卷起的沙尘遮天蔽日。
走在最前面的是汉军的黑甲骑士,铁甲在日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
他们身后,是几千名被绳索拴成一串的匈奴俘虏,一个个垂头丧气,曾经的凶悍早已不见,只剩下对未来的恐惧。
再后面,是望不到头的牛羊马匹,汇成一片移动的尘土海洋,把沿途的干草都啃光了。
队伍的正中心,一个用厚毛毡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由上百匹最强壮的河西大马拖着,在地上留下了两道极深的车辙印。
每一步,都走得非常沉重。
捷报比大军先一步抵达长安。
当八百里加急的信使吼着“河西大捷”冲进未央宫时,汉武帝正在宣室殿和几位重臣议事。
那封记录着河西大捷的军报,由中常侍用带着颤抖又激动的声音当众念了出来,整个宣室殿瞬间安静下来。
“……斩首三万零二百级,俘虏匈奴王五人,还有他们的母亲、单于的阏氏、王子五十九人,以及相国、将军、当户、都尉等一百二十人……”
一连串的数字和官职砸下来,让满朝文武都有些发懵,连呼吸都忘了。
这种战功,已经不能用“辉煌”来形容了。
尤其是最后那句——“缴获休屠王祭天金人一尊,已由大军护送,马上就到京城!”
“轰!”大殿里一下子炸开了锅。
“老天保佑大汉!保佑陛下!”
一个年轻官员激动得脸都红了,“骠骑将军简直是战神下凡!这是天大的功劳啊!”
可是在角落里,几个头发花白的老臣互相看了一眼,眼神里除了喜悦,还有一丝藏不住的担忧。
胜利的喜悦只过了一夜。
第二天,朝会。
就在大臣们还在回味那份战报带来的震撼时,一本措辞严厉的弹劾奏章,被送到了汉武帝的桌案上。
站出来上奏的,是御史大夫公孙贺。
他身后还站着几个表情严肃的列侯和将军,形成了一股看不见的压力。
“陛下,臣有本要奏,不是为了祝贺,而是为了大汉的将来!”
公孙贺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十分响亮,“臣要弹劾骠骑将军霍去病!”
这话一出,殿里刚刚热起来的气氛立刻冷了下来。
“霍将军这一战,功劳确实很大。但他带着大军孤军深入,把几万将士的性命当成赌注,不计算伤亡,不爱惜马力,这是打仗的大忌!一万精锐出征,回来还不知道能有几个人?这是不爱惜士兵的过错!”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殿里马上有人附和。
“公孙大夫说得对!我们大汉的儿郎,是大汉的根基,不是他霍去病一个人拿来换功名的赌注!”
一个断了条胳膊的老将军站了出来,他是以前将军李广的部下,眼睛里满是心痛,“想当年老夫跟着大将军卫青出征,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哪里有过这么轻率冒进的打法!”
卫青站在武将队伍的最前面,身体站得笔直,听到这话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好像那话里夸奖的人不是他。
汉武帝还没开口,另一个脸很瘦的文官就跟着上前一步,这人是丞相府的长史,把矛头指向了一个新上来的人。
“臣,附议!臣还要弹劾骠骑校尉凌岳!”
这话一出来,好多人都愣了。
弹劾霍去病还能理解,毕竟功劳太大了招人嫉妒。
可凌岳一个校尉,凭什么也让朝廷这么多大官在这个时候联名弹劾?
“凌岳这个人,来历不清楚,一下子就升到高位,已经不合规矩!他在觻得城,不杀投降的士兵,不算战功,反而开粮仓放粮,收买人心,安抚三千胡人。这做法看着仁慈,其实是包藏祸心!不是我们汉人,心思肯定不一样!今天收降三千人,明天这三千人就可能反过来打我们,在我们大汉的腹地放火!这是养虎为患的滔天大罪!”
这话比指责霍去病还要狠。
它直接否定了凌岳做的事,还把事情说成了动摇国家根基的大问题。
“陛下,凌岳不过是个书生,运气好立了点小功,就爬到高位,现在还做这种心慈手软的事,简直荒唐!要是人人都像他这样,只懂得投机取巧,收买人心,那我大汉将士的血性在哪?军功的法度在哪?这么下去,国家就要亡了啊!”
一时间,弹劾的声音到处都是。
霍去病成了“骄横的悍将”,凌岳则成了“阴险的小人”。
他们辉煌的胜利,在这时候被说成了投机取巧的侥幸和会留下无穷后患的隐患。
汉武帝坐在高高的宝座上,面无表情的听着。
他没有生气,也没有阻止他们。
他只是翻看着桌上一份份弹劾的奏章,修长的手指在上面轻轻的敲着,发出“笃、笃、笃”的声音。
大殿里的争吵声,在这让人心慌的敲击声中慢慢停了。
所有人都猜不透这位皇帝在想什么。弹劾的官员心里很紧张,而那些没说话的人,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说完了?”
刘彻终于开口,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是高兴还是生气。
殿里一片寂静。公孙贺等人弯腰低着头,却偷偷交换了一个眼色。
刘彻把那份烫金的战报拿了起来,目光像鹰一样扫过下面一张张或激动、或担忧、或嫉妒的脸。
“朕只问一句。”
他停了一下,把战报轻轻往前一递,动作不重,却好像有千斤重,“河西,现在是谁的?”
这一问,像一道惊雷,在每个人耳边炸响。
公孙贺等人脸色一白,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捷报上写着,河西走廊已经全在我们的手里。从今往后,我们大汉的商队,可以畅通无阻的去西域。我们大汉的铁骑,可以从河西直插匈奴的腹地。”
刘彻的声音还是不高,但每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众人心上,“你们在这里争论一个将军的功过,一个策略的得失。而朕的骠骑将军,已经把大汉的疆土,向西拓宽了上千里!”
他把战报重重放下,拿起一本弹劾奏章,只看了一眼封面,就随手扔在了脚边。
“至于功过……”
刘彻慢慢站起身,龙袍无风自动,目光变得很深,好像穿透了宫殿,看到了那支正在回来的疲惫的军队。
“朕,心里有数。退朝!”
……
夜,深了。
未央宫,承明殿。灯火通明。
汉武帝一个人坐在灯下,面前堆着像小山一样的奏章,全是弹劾霍去病和凌岳的。
内侍官悄悄走进来,低声报告:“陛下,大将军到了。”
“让他进来。”
卫青穿着便服,走进灯火通明的殿里,恭敬的行礼:“臣,参见陛下。”
“坐。”刘彻指了指对面的软垫。
卫青依言坐下,身形稳重,目光垂下,看着自己膝盖前面三尺远的地方,一句话也不说。
他知道,陛下深夜叫他来,肯定有事。
“这些,你都看看。”
刘彻把桌上那些奏章,推了一部分到卫青面前。
卫青拿起一本,慢慢展开。
上面的字迹他很熟,是朝中一位老臣的,笔锋有力,话说得很诚恳。
当看到“不惜士卒”四个字时,卫青的手指不自觉的收紧了一下,很快又松开,面色不变的看下去。
他又拿起一本,是另一个言官的,痛斥凌岳收容降卒会给边境带来无穷的后患。
他看得不快,一本又一本,表情始终没什么变化。
刘彻也不催他,只是安静的看着。
过了很久,卫青才合上最后一本奏章,整齐的放回原处。
“陛下,”他终于开口,声音还是那么沉稳,“去病还年轻,做事确实有些张扬,容易被人说闲话。”
“就这些?”
刘彻放下茶杯,看着他。
“将军在外打仗,很多事只能自己决定。河西的战况说变就变,我不在军中,不敢乱说他的战术是对是错。”
卫青的回答挑不出一点毛病。
刘彻笑了。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
一阵冷风吹了进来,殿里的烛火猛的晃动起来。
“仲卿,你还是这么小心谨慎。”
刘彻的目光看向外面漆黑的夜色,好像能看到那支正在慢慢靠近长安的军队。
“他们说霍去病不爱惜士兵,可他用最小的伤亡,打赢了这场仗。他们说凌岳收留降兵是养虎为患,但我听说,现在河西的匈奴降兵只认我这个大汉天子,早就忘了草原上有什么单于。”
他的声音被夜风吹着,听起来不大,但每个字都充满了肯定的意味。
“霍去病的战功太耀眼,打得太快太好,让那些按部就班的老臣们感到了威胁。”
刘彻转过身,重新看向卫青。
他拿起桌上那份缴获祭天金人的军报,在手里掂了掂,目光又扫过旁边那堆得像小山一样的弹劾奏章,嘴角勾起一个莫测的笑容。
“功劳是功劳,过错是过错。我会分得很清楚。但他们好像忘了,最后做决定的人是我。”
“我心里有数。我所有决定的标准,只看它对我们大汉的江山社稷是否有利。”
卫青听到这话,头垂的更低,把所有表情都藏在了灯火照不到的阴影里。
他知道,这场巨大的风波,根本伤不到霍去病。
因为霍去病是皇帝亲自提拔起来的。
而皇帝做判断,看的从来不是一两个人的功过对错,而是整个大汉的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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