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弘羊那句“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的话,还在凌岳的脑子里转。
他回到侯府时天已经黑了,一轮弯月挂在房檐上。霍去病正在院中练剑,没有点灯,只听见剑锋划破空气的呼啸声,每一剑都带着一股火气,剑光在月下闪动。
看到凌岳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霍去病才“锵”的一声收了剑,快步走过来,额角的汗都来不及擦,开口就问:“陛下怎么说?”
“没说用,也没说不用。”
凌岳把那枚桑叶木片收进怀中,动作很自然。
霍去病眉头紧锁:“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陛下心动了,但他在等。”
凌岳看着霍去病,神情很严肃,“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也等我这个计策,会捅出多大的篓子。”
第二天,篓子就被捅破了,而且动静很大。
事情是从长安城最热闹的东西两市开始的。
一家坐满了人的茶馆里,桌子边上挤着各种各样的人。一个说书先生的惊堂木“啪”的一拍,满屋子瞬间安静下来。他讲的不是才子佳人,而是现在朝堂上的新贵。
“各位看官,都说咱们新封的冠军侯身边,跟了个很会算计的影卫,叫凌岳,是也不是?”
说书先生喝了一口茶,眼珠子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卖起了关子。
“没错!就是那个八百破三千,杀了匈奴左大都尉的大功臣!”底下立刻有人大声接话,脸上满是佩服。
说书先生嘿嘿一笑,身子往前凑了凑,故意压低了声音,脸上露出一种神秘又阴险的表情:“可你们知道,这位凌先生,背地里给陛下出了个什么富国强兵的毒计吗?”
他伸出两根干瘦的手指,在空中比划了一下:“盐、铁!他说要把天下所有盐铁的生意,全部收归朝廷!以后咱们炒菜的盐,打铁的锄头,都得从官府手里买!价钱嘛……嘿,自然是官府说了算!”
“嗡”的一声,茶馆里顿时乱成一团。
一个跑堂的小二,手里的抹布“啪嗒”掉在地上,溅起一片油。他脸色发白,小声说:“这、这不成啊!官府卖的东西,什么时候便宜过?这不是要咱们小老百姓的命吗?”
说书先生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得意地清了清嗓子,声音忽然拔高:“这还不是最狠的!他还跟陛下说,要抬高卖给匈奴人的铁器价钱,一把破菜刀,换人家一头壮羊!各位想想,商人没好处谁会去干,这生意还怎么做?边境的买卖一断,匈奴人没锅没刀,他们会干什么?他们会直接提着刀来抢!到时候死了人,倒霉的,还不是咱们边境的老百姓!”
这番话,句句都戳在普通百姓和商人们最害怕的心窝上。
眼看气氛到了,说书先生站起身,看了看四周,抛出了真正的猛料,声音又冷又毒:“你们真以为他是为了大汉好?我可听说了,这凌岳,根本就不是中原人!他本就是匈奴单于派来的奸细!之前那些所谓的战功,都是跟匈奴人演的一出戏!为的,就是骗取信任,混进朝堂,从根子上,把咱们大汉的基业给彻底搞垮!”
“哗啦”一声,一个茶客手里的陶杯惊得掉在地上摔碎了。
整个茶馆,一片死寂。
不到半天,类似的流言就在长安的每条街巷传开了,版本越传越夸张,越传越吓人。
有人说,凌岳本是匈奴王子,是来复仇的。
有人说,他会西域的妖术,迷惑了冠军侯和陛下,想搞乱朝廷。
更要命的是,就在流言传得最凶的时候,人证和物证一起被推了出来。
在廷尉府门口,一个在长安城有些名气的老绸缎商人,跪在地上,对着闻讯赶来的百姓哭喊。
“冤枉啊!小人要举报!那个凌岳,我亲眼看见他跟胡人私下接触,鬼鬼祟祟的!”
商人拍着胸口,哭着说:“就在半月前的一个晚上,我亲眼看见他在城西柳巷里,跟一个用头巾把脸包得严严实实、只露一双眼睛的胡人见面!他还塞给了那胡人一个东西!我当时只当是普通买卖,不敢多看,现在想来,他分明是在传信!那东西……那东西是个木片,上面好像……好像还刻着一片桑叶的图案!”
此言一出,人群中立刻有“知情人”惊呼:“桑叶!我听说凌岳就是凭着一个桑叶木片才见到陛下的!那是信物啊!”
这一下,所有人的情绪都被点燃了。
从怀疑到愤怒,再到喊打喊杀,只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
无数被挑动起来的百姓和担心的商人聚集在宫门和廷尉府外,情绪激动,高喊着“严惩国贼”“清查细作”的口号,声音一阵高过一阵。
甚至有小孩,捡起石块,朝着冠军侯府那扇关着的大门狠狠扔去。
冠军侯府内,大门紧闭,气氛很压抑。
“砰!”
一声巨响,霍去病一脚踹翻了书房里的长案,笔墨纸砚混着竹简滚了一地,墨汁洒出来,像一滩黑血。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他双眼通红,在房里来回走,胸口上下起伏,“我这就带人去把那个说书的舌头割了!把那个乱说话的绸缎商人抓来砍了!我看到底谁还敢胡说!”
“侯爷!”凌岳的声音不大,却让发火的霍去病停下了脚步。
凌岳正蹲在地上,默默收拾着散落的竹简,他的动作很慢,很稳,脸上没有一点波澜,只有一片冷静。
“你去杀一个,他们会推出十个。你去抓一个,他们会买通一百个。”
凌岳将一卷竹简小心放回书架,抬头看着霍去病,“你堵不住所有人的嘴。你越是动武,就越是证明了我们仗势欺人、心里有鬼。”
“那怎么办?!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们往你身上泼脏水?!”
霍去病吼道,“我霍去病的人,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这是一场战争。”
凌岳站起身,走到霍去病面前,眼神很冷,“只不过,战场换到了长安。对手的武器,是人心和唾沫。”
他看着霍去病焦急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说的很清楚:“桑弘羊昨天提醒过我,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我还是小看了这股力量的反扑。能在一天之内,把流言铺满整个长安,还能准确的找到人证,抛出所谓的物证,这不是几个普通商人能办到的。”
霍去病的火气渐渐被这现实浇灭了,他听懂了凌岳话里的意思:“你是说,这是一个针对你的局?”
“一个冲着我来,实际上是冲着你,最终是冲着陛下北伐国策来的局。”
凌岳的眼神很深,“他们要先搞臭我的名声,让你失去帮手。这样,盐铁官营的国策就会停下,他们就能继续走私赚钱,甚至用我们的钱粮兵器,去资助匈奴。”
两人正说着,管家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声音都在发抖:“侯爷,宫里……宫里来人了,是……是廷尉府的人。”
话音刚落,一个穿着黑色廷尉官服的中年官员就走了进来,他手里捧着一卷黄色的圣旨,脸上没什么表情。那官员脸上有一道从眉骨划到嘴角的旧疤,让他那张本就冷冰冰的脸看着更不好惹。他身后,两排廷尉卫士跟着走进来,冰冷的盔甲和长戟让整个前厅的温度都好像降了下去。
“冠军侯霍去病、凌岳,接旨。”廷尉官的声音沙哑,不带一丝感情。
霍去病和凌岳对视一眼,一起跪下。
廷尉官展开圣旨,用一种没有起伏的语调,一个字一个字的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凌岳,身份存疑,市井流言沸腾,动摇军心民意。然其亦有不世之功,朕心甚惜。为安抚天下,亦为证其清白,着令廷尉府介入,彻查凌岳真实身份及通敌之嫌。真相大白之前,暂停其一切军中职务,暂居于冠军侯府,不得与外界私通。此案由朕亲自过问,任何人不得枉加揣测。钦此。”
“陛下!”霍去病猛的抬头,顾不上礼数,大声争辩,“凌岳的忠心,天地可鉴!他是为大汉流过血的功臣!陛下怎么能听信那些谣言……”
“侯爷。”凌岳忽然开口,他站起身,平静的看着霍去病,对他摇了摇头。
那个廷尉官好像没听见霍去病的话,一双没什么神采的眼睛只是看着凌岳,公事公办的说:“凌校尉,领旨吧。圣旨不能违抗。”
凌岳沉默的伸出双手,指节因为用力有些发白,接过了那道圣旨。
他刚接过圣旨,门外的廷尉卫士就“唰”的一声齐齐上前一步,手里的长戟往地上一顿,发出“咚”的沉闷响声,把整个前厅围了起来。
这些人,说是保护,其实就是看守。
霍去病气的全身发抖,握着剑柄的手背上青筋都爆了出来,骨节“咯咯”作响,差一点就要拔剑。
凌岳转过身,对着那个廷尉官平静的行了一礼:“臣,遵旨。”
说完,凌岳就在两个卫士的“护送”下,转身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和霍去病擦身而过时,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清楚的说了两个字:“信我。”
霍去病站在原地,双拳紧握,只能看着凌岳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看着廷尉府的卫士们有条不紊的接管了侯府的内外防务,把这里彻底变成了一座华丽的牢笼。
他握着剑的手,最后还是无力的垂了下去。
霍去病心里又气又憋屈,像有块大石头堵在胸口,可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第一次发现,在长安城里,军功和皇帝的恩宠,原来不总是那么管用。
那些躲在暗处的敌人,比草原上真刀真枪冲上来的千军万马,还要难对付得多。
另一边,凌岳走进自己的院子,两个廷尉卫士就像门神一样守在了院门外。
他抬头看了看被屋檐框住的一小块天空,嘴角却慢慢的、慢慢的勾起一个冰冷又带着点趣味的笑容。
关东豪族,桑弘羊……你们以为这是泼给我的脏水,其实这是我放出的诱饵。
鱼儿,上钩了。
这盘棋,才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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