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幕僚论政,套取机密
初夏六月初八的酉时,醉白池的晚霞将雅集厅的雕花窗棂染成金红色。墨苏跟着柳折腰踏入厅内时,最先感受到的不是书卷气,而是无形的压力 —— 八仙桌旁坐着五人,主位上的灰衣老者正捻着长须,目光如炬,正是曾参与编纂《古今图书集成》、如今沦为八爷党文胆的陈梦雷;左侧坐着个白面无须的中年人,穿件玄色暗纹锦袍,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眼神阴鸷得像藏在暗处的蛇,想来便是柳折腰口中的 “吴先生”;其余三人皆是身着长衫的文士,却个个腰杆挺直,袖口若隐若现露出习武之人特有的厚茧,显然是潜龙阁的核心护卫。
“顾小友来了,快坐。” 陈梦雷率先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指了指下首的空位,桌上已摆好一套青瓷茶具,茶盏里的碧螺春还冒着热气,显然是早有准备。
墨苏躬身道谢,刚坐下,就见吴先生端起茶盏,却不喝,只盯着他道:“听闻顾小友师从浙东王船山一脉,讲究‘以史为鉴’?那不知小友对《资治通鉴》中‘玄武门之变’,有何高见?”
这话问得猝不及防,墨苏指尖刚碰到茶盏就顿住。“玄武门之变” 是敏感话题,谈 “夺位” 会触怒康熙,谈 “正统” 又会得罪主张 “立贤不立长” 的八爷党。他迅速理清思路,避开核心矛盾,只谈手段:“学生以为,太宗之举,功过难评。然‘弑兄’一事,终究是污点 —— 若当时能软禁建成、元吉,而非痛下杀手,后世史书或可少些非议。”
这番回答既承认了李世民的功绩,又暗讽 “暴力夺位” 的不妥,恰好迎合八爷党急需 “仁德” 名声的需求,同时又不直接支持 “夺嫡”,留足了余地。陈梦雷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捻须道:“小友此言有理。为政者,当以仁为先,若一味靠刀兵,与桀纣何异?”
吴先生却冷笑一声,放下茶盏:“陈先生此言差矣!昔年商汤放桀、武王伐纣,皆用刀兵,却成千古美谈。若有人为江山社稷,不得已行雷霆手段,难道也要被斥为‘不仁’?” 他这话直指康熙晚年储位之争,暗指八阿哥胤禩 “夺嫡” 是 “顺天应人”。
墨苏心中一凛,知道这是逼他表忠心。他放下茶盏,起身躬身道:“学生浅见,不敢妄议江山大事。只是家父曾教‘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无论谁掌天下,只要能让百姓安居乐业,便是好君主。” 他将话题引到 “民生” 上,既不得罪任何一方,又显得心怀天下,符合 “落魄举子” 的身份。
陈梦雷显然对这个回答很满意,朝吴先生递了个眼色,后者虽仍有不满,却也不再追问。柳折腰适时打圆场,给墨苏添了茶:“顾兄不必紧张,我们不过是闲来论史,谈不上朝政。”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卷古籍,“这是湖州先贤沈约的《宋书》手稿,顾兄是湖州人,想必对沈先贤的文风很熟悉?”
墨苏接过古籍,指尖抚过泛黄的纸页 —— 这确实是宋代的刻本,纸纹细腻,墨色沉郁,只是边角有磨损,像是常被翻阅。他故意指着其中一页:“沈先贤的‘永明体’讲究声律,这页《谢灵运传论》中‘若前有浮声,则后须切响’一句,笔迹比其他处略重,想来是当年修改时特意加重的,可见先贤治学之严谨。”
这番细致的点评,让陈梦雷更加相信他的 “湖州身份”。他点点头,忽然话锋一转:“顾小友,八爷近日正为百官联名推举之事操劳,想请位文笔好的先生起草奏折。小友既有才学,又心怀天下,不知愿不愿意帮忙?”
墨苏心中一动 —— 终于等到正题!他故作受宠若惊的模样,躬身道:“能为八爷效力,是学生的荣幸!只是学生才疏学浅,怕难当此任,若有不足之处,还望诸位先生指点。”
“放心,我们已有初稿,你只需润色修改,使其更合百官心意便可。” 陈梦雷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封火漆密封的信笺,递了过来,“这是初稿,你且看看,但不可外泄 —— 里面涉及诸多官员姓名,若是走漏风声,不仅你我遭殃,连八爷也会受牵连。”
墨苏双手接过信笺,指尖能感受到火漆的硬度 —— 火漆上印着 “潜龙” 二字的纹样,边缘清晰,显然是特制的印章;信纸是徽州 “澄心堂” 的贡纸,对着光看,能看到细微的云纹暗纹,这种纸造价昂贵,寻常百姓根本用不起。他假装拜读,目光快速扫过内容:开头是歌颂八阿哥胤禩 “贤德爱民”,中间列举了太子胤礽的 “十大罪状”,结尾竟是 “皇上春秋已高,当择贤而立,以安天下”,甚至暗指康熙 “年老昏聩,识人不明”!
这简直是谋逆的铁证!墨苏的心脏狂跳,却不敢露出半分异样,只装作认真研读的模样,手指轻轻划过信纸,默记着关键官员的姓名 —— 其中竟有三位六部尚书、五位地方巡抚,可见八爷党拉拢的势力之广。
“如何?” 陈梦雷见他看完,问道,“这初稿的言辞,是否过于激烈?”
墨苏沉吟片刻,故意指出两处:“学生以为,‘皇上春秋已高’一句,虽出于忠心,却易被人曲解为‘逼宫’;还有太子的‘十大罪状’,其中‘贪墨漕粮’一事,虽有实据,却未注明来源,恐被质疑是诬陷。若能修改这两处,奏折会更有说服力。”
他故意挑出无关紧要的细节,既显得专业,又不暴露自己对核心内容的关注。陈梦雷果然点头:“小友说得对,就按你说的改。只是这奏折干系重大,不宜带出雅集厅。” 他朝吴先生使了个眼色,“吴先生,你安排个僻静的地方,让顾小友今晚就在园里起草,天明前交稿,如何?”
吴先生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看向墨苏:“正好西厢有间书房,安静得很,顾兄若是不介意,今晚就住那儿吧。我会让人送些点心茶水过去,保证顾兄不受打扰。”
“不受打扰” 四个字,他咬得极重,墨苏瞬间明白 —— 这是软禁!他们既想利用他的文笔,又怕他带着初稿逃跑,所以故意将他留在园内,派人监视。
“多谢吴先生费心。” 墨苏故作感激,躬身道,“学生定不负所托,天明前定将奏折改好。”
吴先生满意地点点头,朝门外喊了声:“阿六,带顾先生去西厢书房,好生‘照顾’。”
一个穿灰布短打的汉子应声进来,身材高瘦,眼神锐利,腰间别着把短刀 —— 墨苏认出这是潜龙阁的 “影卫”,专门负责监视重要人物,手段狠辣,之前在藏真阁外见过几次。
墨苏跟着阿六走出雅集厅,路过回廊时,特意看了眼那处竹丛暗哨 —— 黑色衣角依旧藏在竹叶间,只是多了个人影,显然是加强了监视。他心里盘算着:西厢书房定是处处机关,想要带出初稿难如登天,更何况还要完成戴铎交代的 “拓印内容、替换假稿” 的任务,必须尽快找到脱身之法。
西厢书房不大,却布置得雅致,书架上摆满了经史子集,案上放着一方端砚、几支狼毫笔,还有一叠澄心堂纸 —— 与初稿的纸张一模一样,显然是故意准备的,怕他以 “纸张不同” 为由拒绝修改。阿六将他送进书房,转身锁上门,沉声道:“顾先生,别想着乱跑,这园子里到处都是暗哨,你跑不掉的。” 说完,便在门外守着。
墨苏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 —— 窗外是片荷花池,池边种着几棵垂柳,柳树下藏着个黑影,手里拿着弩箭,正盯着书房的方向。他又走到书架前,假装整理书籍,指尖敲过每一块木板 —— 第三层的木板是空的,里面传来细微的 “滴答” 声,像是水滴声,又像是机关的齿轮声。
他回到案前,看着那封初稿,指尖轻轻摩挲着火漆上的 “潜龙” 纹样 —— 这火漆极硬,若强行拆开,定会留下痕迹,只能用特制的 “解漆水” 才能完好取下,可他身上根本没有这种东西。正发愁时,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顾先生,奴家奉柳先生之命,送点心茶水过来。”
墨苏心中一动 —— 这声音清脆,带着江南口音,不像是潜龙阁的护卫,倒像是个丫鬟。他走到门边,轻声道:“门被锁了,劳烦姑娘让阿六开门。”
门外沉默片刻,传来阿六的声音:“你进去吧,看好他,别让他耍花样。” 接着,门锁 “咔嗒” 一声打开,一个身着藕色衣裙的女子端着托盘走进来,容貌清丽,眉眼间却透着股英气,正是第 35 章将要登场的苏云漪。
墨苏看着她,心里忽然有了个主意 —— 或许,这女子就是他脱身的关键。他接过托盘,故意将茶盏碰倒,茶水洒在女子的裙摆上:“姑娘恕罪,学生不是故意的。”
女子却不恼,只淡淡笑道:“无妨,不过是件衣裳。顾先生快些修改奏折吧,天明还要交差呢。” 说着,她转身就要走,却在门口停下,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几分深意。
墨苏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更加确定:这女子绝非普通丫鬟,她的出现,或许是危机,也或许是转机。他走到案前,重新拿起那封初稿,指尖划过 “潜龙” 火漆 —— 无论如何,他都要在天明前,将这封谋逆的铁证,带出醉白池,送到粘杆处手中。
窗外的荷花池泛起涟漪,月光洒在水面上,像碎银般闪烁。墨苏知道,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他从袖中摸出那枚 “断念针”,放在案上 —— 这是他最后的防身之物,若是真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只能拼一把了。
他深吸一口气,打开初稿,开始 “润色”。笔尖落在纸上,却不是修改文字,而是在纸边用极小的字体,默记着官员的姓名和罪状 —— 他必须将这些机密,一字不差地记在心里,哪怕最后带不出初稿,也要将信息传递出去。
夜色渐深,雅集厅的灯火还亮着,陈梦雷和吴先生想必还在商议对策。墨苏的笔尖在纸上快速移动,心里却在计算着每一个可能的脱身机会 —— 窗外的荷花池、书架后的暗格、还有那个神秘的女子,每一个都可能是他的生路,也可能是他的死路。
他知道,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而他,已经没有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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