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的盛夏如同一只巨大的、湿热的蒸笼,将整座山城紧紧包裹,令人透不过气来。连绵的阴雨暂歇,取而代之的是灼人的烈日和滚烫的空气,连嘉陵江面升腾起的水汽都带着一股黏腻的味道。楚云飞所在的病房,虽然窗户敞开,却丝毫感觉不到凉意,只有热风裹挟着尘土和城市的喧嚣扑面而来。这种物理上的闷热,与他内心日益积聚的焦灼、压抑和无力感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困境。
方立功那封字字泣血、求助无门的电文,如同最后一块沉重的巨石,彻底压垮了楚云飞勉强维持的平静。晋西北告急!日军重兵压境,扫荡在即!部队弹尽粮绝,弟兄们在流血,百姓在受苦!而他,楚云飞,358团的灵魂,晋南抗日的中流砥柱,此刻却在做什么?
他躺在(或更确切地说,是被困在)这间远离前线千山万水的所谓“病房”里,像个精致的傀儡,陪着军统、中统那些虚伪的官僚们演着一出出“关怀备至”、“全力追凶”的闹剧!他每日面对的,不是鬼子的刺刀和炮火,而是无尽的试探、监视、虚伪的笑容和绵里藏针的警告。他空有满腔热血和文韬武略,却只能用来应对这些令人作呕的官场倾轧和无形枷锁!
“伤势未愈,宜静养,勿劳神……” 军医官每日例行的、毫无感情的叮嘱。
“云飞兄放心休养,调查已有眉目,定是日伪残余所为……” 毛人凤那看似诚恳却眼底冰凉的“安慰”。
“楚团长年轻有为,党国栋梁,未来方长,眼下当以身体为重,有些事……不宜过问太深……” 某位前来“探病”的元老意味深长的“劝诫”。
每一句“关怀”背后,都隐藏着让他安于现状、闭嘴认命的潜台词。他仿佛陷入了一个巨大无比、粘稠异常的泥沼,四周都是看似平缓的淤泥,每挣扎一下,不仅无法脱身,反而会陷得更深。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勇武,在这里毫无用处;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智谋,在这里只能用来小心翼翼地避开无处不在的陷阱。
他走到窗前,望着楼下院子里那棵被烈日晒得蔫头耷脑的老槐树,以及院墙外隐约可见的、伪装成小贩或路人的监视者身影。他甚至能感觉到,在这病房的某个角落,或许就藏着窃听器。这是一种比战场上明刀明枪更令人绝望的束缚。战场之上,敌我分明,胜负由枪炮说话;而在这里,敌人隐藏在笑脸之后,杀机弥漫在空气之中,胜负取决于阴谋和权术,他空有拔剑之力,却不知剑该指向何方!
李云龙部在野狼峪血战、伤亡惨重的消息,更如同针扎一般刺痛着他的心。那个跟他吵过、闹过、也并肩作战过的愣头青,正在北方的血与火中拼杀,而他楚云飞,却只能在这温柔富贵乡、权力角逐场里虚耗光阴!这种强烈的对比和无力感,几乎要将他逼疯。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楚云飞猛地一拳砸在窗棂上,木屑微微飞溅,左臂的伤口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但这疼痛反而让他混乱的头脑清醒了一些。“绝对不能再这样下去!”
他深吸一口滚烫的空气,目光变得前所未有的锐利和冰冷。逃避、等待、隐忍,换来的只能是泥足深陷,坐视晋西北局势崩坏,坐视自己和358团的价值被这潭死水慢慢吞噬、磨灭。他楚云飞,岂是坐以待毙之人?!
必须破局!必须主动出击!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也比在这泥沼中窒息而死要强!
一个疯狂的念头,开始在他心中迅速酝酿、成型。他要利用眼前这看似绝望的局势,下一盘险棋!不仅要跳出这泥沼,还要反过来,利用这重庆的乱局,为自己,为358团,杀出一条血路!
他快步走到桌前,铺开纸张,提起笔,目光灼灼。首先,要给方立功回电,不是通过那不可靠的电台,而是通过那条绝密的、与“吴先生”联系的渠道。电文要极其隐晦,但要传达出坚定的决心和明确的指令:稳住阵脚,依托根据地,节节抵抗,不惜一切代价保存骨干力量,等待他的消息!他楚云飞,一定会想办法!
其次,他要重新审视和利用重庆这盘乱棋中的所有棋子。军统的猜忌,中统的监视,美军武官的兴趣,苏联武官的审视,乃至训练团内那些心怀不满的少壮派军官……所有这些,都可能成为他破局的支点。他需要一场风暴,一场足够大、能搅浑这潭死水的风暴,来掩盖他的行动,并趁乱脱身。
“你们想把我困死在这里……”楚云飞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决绝的弧度,眼中闪烁着如同困兽犹斗般的凶光,“那我就把这天,捅个窟窿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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