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中唯有李凤翔最透明,这也是为什么凯旋军监军久久定不下人选时,他李凤翔自告奋勇,要替陛下接下这个监军。
所有人都知道,那个杨凡夸下两年靖寇三年平辽的海口,若未能达成,作为监军太监肯定不好过。
但如果达成了呢?
李凤翔是在赌,拿出了自己所有身家性命在赌,所以他今日下船就迫不及待要去巡营。
好在,今日所见让他觉得这条路走对了。
脑子里千头万绪,更是难以入睡,最终脑子越来越清醒,他还是摸索着坐起身来。
他披上外衣,趿拉着鞋走到书案前,亲手点燃了案上的油灯。
昏黄的灯光点亮了他疲惫,却又亢奋的脸。
他铺开一本空白的题本奏疏,取过墨锭缓缓研磨。墨香在空气中散开,他的思绪也逐渐沉淀。
思索片刻后,李凤翔提起了那支沉重的笔,蘸饱了墨汁开始落笔。
笔尖在纸面上滑动,发出细微的滑动声。
“钦差凯旋军监军、司礼监秉笔太监臣李凤翔谨奏:
为恭报抵达军营,代天巡阅,仰见军容鼎盛,将帅得人,狂喜难抑,故上陈事。
奴婢奉皇爷圣命,星夜兼程,已于本月初抵重庆凯旋军大营。
仰仗皇爷洪福,一路平安。抵达当日奴婢不敢有片刻延误,即代皇爷天威巡视全军,自晨至暮,详观各营操练、武备、士气,未尝遗漏。”
写到这里,白日那震撼的景象仿佛又浮现眼前,他的笔触不由得加快,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
“奴婢今日可见何谓强军,援剿总兵杨凡实乃岳武穆再世之良将,忠勇贯日,韬略非凡,绝非他镇庸碌苟且之辈可比……其所练凯旋军,亦非徒耗粮饷之冗兵。”
“奴婢亲眼勘验,实兵实额,绝无虚冒,自选锋、破虏、靖寇三营步卒,至新建骑兵营,乃至散兵、炮队,无一不是赳赳悍卒,器械精良,士气如虹!
其操练之刻苦,阵法之纯熟,火器之犀利,奴婢……奴婢言语匮乏,实难形容其万一。
但见骑兵势若奔雷,炮火齐鸣,地动山摇,更有无敌雷掷地爆响,破片横飞,威力骇人。
奴婢大胆断言,此军一旦练成,莫说关外东奴跳梁,亦莫说海内流寇肆虐,在其兵锋之下,皆非一合之将,必将被碾为齑粉,荡涤一空……”
他稍作停顿,平复了一下因激动而有些急促的呼吸:“皇爷圣明烛照,简拔杨凡于行伍,委以重任,实乃社稷之幸,万民之福。
奴婢今日代皇爷巡此师,心中块垒尽去,唯有狂喜难禁!皇爷日夜忧劳,殚精竭虑,今有此军此将,足可安宽圣虑……”
写完最后一个字,李凤翔轻轻放下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完成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使命。
他小心地将奏疏捧起,就着烛光反复确认几遍内容后才吹干墨迹,他将其小心封好,准备明日一早便以最快速度发往京师。
做完这一切,他感到一阵难抑的倦意袭来。
重新躺回床上,梦中他仿佛已经看到,这支强大的军队在杨凡的率领下,横扫六合,为大明带来中兴的曙光。
而他自己,作为这一切的见证者与参与者,亦将名留青史。
带着这份憧憬,李凤翔睡得很香。
……
崇祯十年,辽东。
辽东的天似乎总比关内阴沉些,风也带着股刮骨的寒意。
张重阳和其他几十个从北直隶掳来的包衣如同被驱赶的牲口,圈在一处隶属于镶白旗的田庄里,没日没夜在地里劳作。
辽东的土地很冰冷坚硬,好似带着对异乡人的敌意。
张重阳每日天不亮就被皮鞭和呵斥声唤醒,直到夜幕四合才能拖着几乎散架的身子,回到那四处漏风又像猪圈一样的窝棚。
他的小姐马雪兰,则被带去了庄子里专门织布的作坊。
可小姐那双手从未做过活,平日里只喜欢抚琴绣花,如今却要日夜不停地摇动沉重的纺车,料理粗糙的麻线。
没干过重活的她,没几日就病倒了,咳嗽不止。
张重阳很着急,新来的包衣里头水土不服、劳累过度者极多。
再加上缺医少药,几乎每天都有熟悉的面孔消失,成车成车的尸体被旗人拉去野外扔了喂野狗。
他很害怕,怕哪天早上去上工,就再也见不到马雪兰。
他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小姐,这是死去老爷和少爷的嘱咐。
但他也只是个种地的包衣,哪怕被庄头杀了也没人会眨下眼。
这天,田庄的领催官又来了,领催官脸色铁青,对着管理他们的庄头就是一通劈头盖脸的怒骂,庄头是镶白旗旗人,但地位也不高。
领催官满语中夹杂着零星能听懂的词,但隔的老远,张重阳只听到了什么“收成”、“主子怪罪”、“剥皮抽筋”之类的话。
这个庄头经常对下头包衣打骂,其他包衣都吓得把头埋得更低,恨不得钻进地里,手中的农具机械地翻动,更不敢抬头看上一眼。
张重阳心中有事,一边假装费力地薅着田里的杂草,一边竖着耳朵偷偷观察。
他看得分明,领催官的手指一直指着旁边田里那片刚抽穗不久的高粱。
张重阳顺着方向仔细瞧去,只见不少高粱的穗部颜色不对,不是正常的绿意,而是泛着黑褐色,而且形态鼓胀扭曲,像是结了瘤子。
领催官骂够了,狠狠踹了庄头一脚,这才怒气冲冲地走了。
庄头捂着被踹疼的地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待那领催官走远,他转过身就把一肚子邪火全撒在了手下的包衣身上。
“你们这些没用的尼堪!废物!”
他咆哮着挥舞着皮鞭,没头没脑地朝着离得近的几个包衣抽去。被打的人只能抱着头蜷缩在地上,发出压抑的痛哼,不敢有丝毫反抗的动作。
张重阳和其他包衣一样吓得大气不敢出,心脏怦怦直跳。
他清晰地听到庄头一边打人一边骂骂咧咧:“该死的乌米,烂秧子!要是耽误了收成,老子不好过,你们全都得死!”
“乌米……”
张重阳心中一动,这个词他知道。
在马家做工时,那些个佃户都是他在领头,种高粱时也曾遇到过这种穗子变黑鼓胀的毛病,老农们都管这叫乌米或灰包,他记得当时是怎么处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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