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燥的碎矿与淘洗工作持续了数日，工棚角落堆积的“精矿”数量终于有了一点点起色，但距离能支撑一次像样的冶炼还差得远。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麻木，重复的劳动消磨着激情，只剩下机械般的坚持。
这天下午，秦战决定不能无限期地等待原料积累。他需要验证淘洗的效果，也需要维持团队的士气——哪怕是一次明知可能失败的冶炼尝试。
“准备开炉。”秦战对黑伯说道，“就用我们这些天攒下来的精矿，混合一部分普通矿石。”
黑伯看了看那点可怜的“精矿”，又看了看秦战坚定的眼神，没多说什么，只是哼了一声，开始例行检查炉体、准备木炭。炉子在上次热风改造失败后，已经被修复了普通鼓风功能，但状态显然不如从前，炉壁上又多了几道细微的裂纹，像老人额头上新增的皱纹。
点火，鼓风。
这一次，因为投入的矿石总量不多，且有一部分是经过淘洗的精矿，炉内的反应似乎比往常稍微“温和”了一些。火焰稳定地燃烧着，温度在普通鼓风下缓慢提升，达到了他们以往能达到的常规上限，但并未出现热风尝试时那种狂暴的景象。
秦战和黑伯都紧盯着炉口，仔细观察着火焰的颜色和矿石熔化的迹象。猴子在一旁记录着数据：投入精矿约两杯（指定陶杯），普通矿石三筐，木炭四筐……
过程平稳得甚至有些沉闷。没有惊喜，也没有大的意外。
当炉温达到预期，黑伯判断可以出铁时，他用长铁钎捅开出铁口。
一股粘稠的、暗红色的铁水，如同疲惫的蚯蚓，缓慢地、断断续续地流淌出来，量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少。颜色依旧暗淡，表面漂浮着一些渣滓。
秦战的心沉了下去。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本质的改变。
铁水被引入准备好的简陋模具中，冷却，凝固。
当模具被敲开，露出里面那几块形状不规则的铁锭时，众人的心情都有些复杂。铁锭表面依旧粗糙，颜色灰暗，似乎与之前的失败品并无太大不同。
“还是老样子……”赵老蔫小声嘀咕了一句，难掩失望。
二牛挠了挠头，没说话。猴子看着记录的数据，眉头微蹙，似乎在寻找任何一点细微的差别。
黑伯拿起一块铁锭，在手里掂了掂，又用锤子敲了敲，侧耳倾听声音。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严肃，看不出什么。
秦战也拿起一块，入手依旧是那种熟悉的、略带疏松的沉重感。他用力一掰——
“嗯？”
预想中应声碎裂的情况没有出现。铁锭虽然依旧脆弱，但似乎……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韧性？他再次用力，铁锭边缘才艰难地断裂开，断口处的晶粒似乎比之前细腻了一点点？
这变化极其细微，如果不是他反复接触过大量的失败品，几乎无法察觉。
“黑伯，您看看这个。”秦战将掰开的铁锭递给黑伯。
黑伯接过，浑浊的眼睛眯了起来，手指摩挲着断口，又拿起锤子在不同部位轻轻敲击，听着那细微的声响差异。他的表情渐渐变得有些古怪。
“好像……是有点不一样？”他不太确定地嘟囔道，“声音没那么‘飘’了，实在了一丁点……断口也……”
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那数十年积累的手感和经验，告诉他这东西和之前那些纯粹的“废物”似乎有那么一丝不同。
就在这时，负责清理炉膛的二牛，发出了惊奇的“咦”的一声。
“头儿！黑伯！你们快来看！炉子底下……这是啥玩意儿？”
秦战和黑伯闻言，立刻走到炉前。炉膛内的余烬尚未完全熄灭，温度依旧很高。二牛用长铁钩，正从炉缸底部（那是铁水汇集和残留的地方）小心翼翼地钩出一些东西。
那是一些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金属颗粒？
它们不像之前炼出的生铁那样成块，而是呈圆润的颗粒状或扭曲的珊瑚状，颜色也与那些灰暗的生铁不同，呈现出一种更加明亮的、带着些许银灰色光泽的金属色泽！在尚未熄灭的炭火映照下，这些颗粒反射着点点光芒，如同散落在灰烬中的宝石碎片！
“这是……”黑伯蹲下身，也顾不得烫，用铁钳夹起一颗较大的颗粒，凑到眼前仔细观看。他的眼睛越瞪越大，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这光泽……这质地……”
秦战的心猛地一跳！他认出来了！或者说，他前世的知识让他瞬间明白了这是什么！
这不是他们目标炼制的、含碳量高的生铁！这是含碳量很低的——熟铁！甚至是接近低碳钢的产物！
在刚才的冶炼过程中，由于矿石纯度有所提升（尽管微乎其微），炉内还原气氛和温度在某个局部、某个瞬间可能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点，使得一部分铁矿石没有被过度还原成生铁，而是变成了这种含碳量低、塑性更好的熟铁！因为它们熔点比生铁高，未能完全熔化汇聚，所以以颗粒形态残留在了炉缸底部！
“熟铁……这是熟铁！”秦战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或者说，是接近钢的东西！”
“钢？”黑伯猛地抬起头，看向秦战，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他作为老匠人，自然听说过“钢”这个词，那是对顶级锋利兵刃材质的称谓，神秘而珍贵！他从未想过，会从自己这个破炉子里，看到类似的东西！
“真的是钢？”二牛和其他人也围了过来，看着黑伯手中那颗闪烁着异样光芒的金属颗粒，眼睛都直了。他们不懂什么碳含量，但他们认识那种不同于普通生铁的、更加纯粹和高级的金属光泽！
“还不能完全确定，但绝对是比我们之前炼的所有生铁都要好的东西！”秦战强压下心中的狂喜，从黑伯手中接过那颗颗粒。入手的感觉比生铁锭更致密，更坚硬，带着一种润泽的金属凉意。
他拿起锤子，用力敲击这颗颗粒。颗粒变形，却没有像生铁那样碎裂，展现出良好的韧性！
“看到了吗？看到了吗？！”秦战将敲击后的颗粒展示给众人，“它能弯而不碎！这才是打造兵器的好材料！”
希望，如同黑暗中突然迸射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眼眸！
之前的疲惫、失望、麻木，在这一刻被这意外的发现冲刷得干干净净！
他们失败了无数次，炼出了一堆堆废铁。却没想到，在失败的灰烬中，竟然隐藏着真正的宝藏！
“快！快把炉底所有的这种东西都找出来！一颗也别落下！”秦战激动地吩咐道。
二牛、赵老蔫等人立刻行动起来，用铁钩、铲子，小心翼翼地清理着炉缸底部，将那些散落的、闪烁着银灰色光泽的金属颗粒一一收集起来。过程很慢，因为要避开高温区域，还要仔细分辨。
最终，他们收集到了大约一小捧这样的颗粒，加起来可能还不到一斤重。数量稀少得可怜。
但就是这区区一小捧颗粒，却让整个工棚的气氛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猴子激动地在木板上记录着这个“意外发现”，画下了颗粒的形态，标注了其特征。赵老蔫看着那些颗粒，眼神发热，之前的抱怨早已抛到九霄云外。连黑伯，也拿着几颗颗粒反复观看，嘴里不住地喃喃自语，脸上时而困惑，时而狂喜。
秦战将一颗颗粒紧紧攥在手心，那坚硬而润泽的触感，仿佛带着炉火的余温，一直熨帖到他的心底。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那个刚刚熄火、依旧冒着青烟的高炉。
原来，路并没有完全走绝。
技术的突破，有时候并不总是沿着预设的路径前进。一次失败的操作，一个不经意的条件组合，反而可能打开一扇意想不到的窗户。
他们苦苦追求稳定产出高质量生铁而不得，却意外地得到了更珍贵的、少量的熟铁\/钢颗粒。
那么，能不能……主动去创造产生这种颗粒的条件？
一个全新的、更加大胆的念头，开始在秦战的脑海中疯狂滋生。
（第二十八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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