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星寒奥纪,第65个旧历日。
流浪行星cerberus的引力扰动已过去两个多月,但其带来的深远影响,正以最残酷的方式展现。蓝星正高速滑向远日点,日照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当漫长的黑夜降临,外部环境温度计上的数字,最终稳定在一个令人灵魂战栗的数值:-155°c。
全球深度冰封,海洋封冻,冰层厚达数千米,成为坚不可摧的万年玄冰,大陆被数公里厚的冰盖彻底掩埋。各个幸存者基地早已转入彻底的“蛰伏”状态,所有活动收缩至地下数十米甚至数百米的深处。地表之上,除了死寂的冰雪和呼啸的寒风,再无他物。只有极少数经过特殊保温设计和能源供应的传感器或信标,还在顽强地运行,如同墓园里的微光,证明着人类文明尚未完全断绝。
然而,在林淼的九号培育仓里,却正在上演着与外部死寂世界截然相反的一幕,生命诞生的奇迹。
“咔哒…咔嚓…”
细微而清脆的破裂声,在安静的培育仓内显得格外清晰。林淼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孵蛋器。一枚淡黄色的鸭蛋顶端,出现了一个细小的裂痕,紧接着,裂痕扩大,一个小小的、湿漉漉的淡黄色喙尖从中探出,努力地啄击着蛋壳内部。
一下,两下,三下……
蛋壳上的破洞越来越大,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费力地钻了出来,发出微弱却充满生命力的“唧唧”声。
紧接着,像是收到了信号,孵蛋器里其他的蛋也相继传来了动静。小鸡、小鸭、小鹅,它们用与生俱来的力量和韧性,挣扎着,努力着,纷纷破开禁锢它们的硬壳,一个个毛茸茸的小生命,来到了这个冰冷的纪元。
林淼的心中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和喜悦填满。他小心翼翼地、用戴着无菌手套的手指,将那些刚刚完成壮举的小家伙们,一只只轻柔地捧出来,转移到早已准备好的、温度略高的智能雏育保温箱内。
“一、二、三……十三只小鸡。”
“一、二……十一只小鸭。”
“一、二、三、四……四只小鹅。”
他轻声数着,脸上露出了许久未见的、纯粹的笑容。
“你们…嗯…应该算是蓝星寒奥纪诞生的第一批家禽了吧?”他对着这些啾啾鸣叫的小生命轻声说道,仿佛它们是能听懂话的孩子。他不清楚那些大型避难基地里是否有成功的家禽养殖,但在这里,在这个孤独的庇护所里,它们的到来意义非凡。
他将不同种类的小家伙们分开放置在不同的育雏箱中,箱内的温度会根据它们的生长日龄自动调节。他在食盆里撒上精心磨碎的饲料粉末,旁边放置了装有温水的特制防溺饮水器。这些小生命似乎本能地就知道该做什么,摇摇晃晃地开始啄食,低头饮水,充满了勃勃生机。
为了确保它们能健康长大,林淼紧接着对九号培育仓进行了一次全面彻底的消毒。紫外线灯照射,消毒液擦拭每一个角落,严格杜绝任何可能的病菌感染风险。这些小生命太过脆弱,必须给予最精心的呵护。
忙完这一切,他摘下口罩和手套,长舒了一口气。培育仓门口,小英短瓦力已经乖巧地坐在那里等了很久,它似乎知道里面是“重要区域”,从不擅自闯入,只是用那双湛蓝的大眼睛安静地望着林淼。
“真听话,瓦力。”林淼心中一片柔软,弯腰抱起已经长大了一圈、沉甸甸的小猫,用力rua了rua它蓬松柔软的毛发,“爸爸带你去吃好吃的。”
“喵~~”瓦力似乎能感受到主人的好心情,开心地用脑袋蹭着林淼的下巴,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给瓦力开了一个它最爱的金枪鱼罐头,又倒了一小碗温牛奶,看着它吃得喷香。等它吃完后,林淼带着它来到了地下三层的客厅。
壁炉里的的木柴和煤块噼啪燃烧着,散发出令人舒适的热量。他疲惫地躺进柔软的按摩椅中,让机械滚轮舒缓着紧绷的肌肉和神经。桌子上,两台高性能收音机正在同时工作,分别调谐到藏省避难基地和甘省岚州避难基地的广播频率。
藏省基地的广播语气相对平稳,播报着基地总体情况“良好”。得益于与新京省大型基地距离不远,两大基地连同周边十几个中小型基地,形成了一个约210万人的幸存者网络,彼此间艰难地进行着物资交换,勉强维持。广播中强调前期物资储备“较为充足”,但目前最大的困境是无法建立自给自足的粮食种植体系,只能依靠技术相对简单的孢子培育来生产各类食用蘑菇,各种物资处于“坐吃山空”的状态,呼吁大家“节约资源,坚定信心”。
而岚州基地的广播则透露出明显的焦虑和紧迫感。广播称,岚州基地及周边私人基地总计约100万人,生存状况“比较严峻”。不仅物资储备不足,更严重的是周边环境“不太友好”,经常有私人武装力量打劫外出的车队。加之科技人员大量缺失,空有从农业基地抢救出来的大量种子,却无法有效建立稳定的农作物种植体系。广播最后提到,两座基地高层已进行沟通,决定等蓝星掠过远日点后,温度略微回升,便立刻派出人员进行接触与合作,“力争早日解决粮食种植问题”。同时,新京省基地也将派出武装力量,帮助岚州周边维稳。
林淼听着这些经过精心粉饰的播报,嘴角露出一丝复杂的笑意。他知道,这种广播更像是一种对内部幸存者的“pUA”,用模糊的希望和官方的表态来安抚躁动不安的人心。现在的幸存者们,最关心的根本不是这些虚的,而是下一顿饭在哪里,能不能活下去。他摇了摇头,不禁想起旧世界的那些朋友和同事,不知道他们之中,有几人能在这场浩劫中幸存下来。
壁炉的温暖、按摩的舒适、以及收音机里传来的同类声音,暂时驱散了外界的严寒和内心的孤寂。但他知道,宁静永远是暂时的。
蓝星寒奥纪,第71个旧历日。
傍晚时分,室外温度回升至-102°c,依旧严寒。林淼刚在地下二层的靶场打完几十发子弹,保持着枪感,正回到地下三层客厅准备休息。
突然……“呜……呜……呜……!”
刺耳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地响彻整个庇护所!主控室内,红色的警示灯疯狂闪烁。
“灵鹊”AI控制系统冷静而迅速的电子语音同步播报:“警告!检测到未授权目标非法靠近,距离500米警戒线!庇护所启动最高伪装等级!重复,启动最高伪装等级!”
林淼像被弹簧弹起一样,瞬间从放松状态进入最高战备!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主控室。
只见屏幕上,所有外部通风口的百叶窗正在迅速闭合,最后一道重型隔热门快速闭合;无人机出入口的隐蔽滑门无声关闭并锁死;那些嵌入岩体的伪装监控探头也全部收缩回保护壳内,只留下几个最关键、伪装性最强的广角摄像头还能提供有限的视野。
监控画面因为傍晚的光线而显得有些昏暗,但依然可以分辨出,在庇护所所在丘陵前方约四百多米处,一片起伏的雪原上,停着一辆体型较大的蓝色履带式雪地车。车身上没有任何官方标识,反而涂鸦着一些乱七八糟、看起来颇具攻击性的图案。
车旁,七个穿着黑色防寒服的人影刚刚下车。他们动作看起来颇为专业,两人持枪警戒四周,另外几人则拿着高倍望远镜,正在仔细地、一遍遍地扫视着这片丘陵地带,似乎在极力寻找着什么特定的目标或痕迹。
“来者不善!”林淼的心瞬间沉了下去。这些人的装备和行为模式,都与之前遇到的藏省官方巡查队截然不同,充满了侵略性和目的性。
他立刻转身冲向地上一层的气闸舱室旁边的装备间。他迅速脱下日常衣物,换上一身纯白色的加热式防寒作战服,拉紧所有拉链和密封条。拿出配套的、带有防弹面罩和呼吸加热器的防寒头盔放在手边备用。
他从武器架上取下那支精确射手步枪和一把冲锋枪,快速压满实弹,仔细地为两支枪的枪口拧上消音消焰器,又用白色胶带缠绕枪身,破坏轮廓进行伪装,然后背在身后。最后,他将那把常用的手枪检查弹药,上膛后关闭保险,插入防寒服大腿侧面的快拔枪套内。
全副武装后,他拿起一个连接庇护所内网的平板电脑,一边持续观察着那帮人的动静,一边快速思考对策。
距离超过四百米,加上寒风的干扰,庇护所外部的声音捕捉系统也无法获取清晰的对话内容。这让他无法判断对方的具体意图和身份。
好在,那几个人在车外逗留、观察了大约几分钟后,似乎完全无法忍受这零下一百多度的可怕严寒,低声交流了几句,便陆续钻回了那辆蓝色雪地车内。车辆似乎没有熄火,排气管冒着淡淡的白烟,显然他们在依靠引擎空转维持车内的基本供暖。
“绝对不能让他们发现庇护所!”林淼心中警铃大作。这帮人目的明确,且很大概率属于某个私人武装基地,危险性极高。他需要知道他们到底在找什么,知道了多少。
他决定故技重施。
耐心等待了两个小时,天色完全暗透,温度再次暴跌至-157°c的夜间极值。借助夜色的绝对掩护,林淼来到了庇护所另一侧、绝对远离对方视线范围的无人机出入口。
他取出了那架“蜂鸟”微型侦察无人机,为其换上了两块全新的、容量更大的燃料电池。这种电池不仅能提供更长续航,其启动时产生的微弱热量,也能在一定程度上保护无人机的核心元器件,对抗这恐怖的超低温。
出入口悄无声息地滑开一条缝隙,“蜂鸟”无人机如同真正的夜行生物,还好外部风并不大,无人机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外面的黑暗之中。
林淼屏息凝神,熟练的操控技术让他稳稳地驾驭着这架小飞机,迂回接近了那辆静止的蓝色雪地车。
精准地下降,磁吸脚垫轻轻吸附在车顶。窃听系统启动,天线对准车顶金属壳,捕捉着其内部声音引起的微小振动。
很快,断断续续但清晰可辨的对话,传回了林淼的头戴式耳机里。
一个略显沙哑、带着急切和讨好语气的声音正在说话:
“……老大,你信我!百分百信我!我之前就在这鬼地方干活的,水泥浇筑,打地基!这山坡里面,真有个地下建筑,造得那叫一个结实!绝对能住人!当时我们就觉得邪乎,后来世道乱了,我才琢磨过来,那肯定是个高级避难所!比咱们那破基地强多了!只要找到入口,里面肯定有好东西!吃的,喝的,说不定还有发电机和女人!”
“……当时工程队签了保密协议,干完活就被送走了,图纸都是特制的,完工就销毁。但我记性好,大概位置绝对错不了!就在这片丘陵,肯定有通风口或者伪装门!”沙哑声音急切地补充道,试图增加说服力。
一个低沉而粗鲁的声音响起,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和怀疑:“(啐了一口) 王老六,这话你都说第三遍了!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毛都没有一根!要是白跑一趟,浪费这么多燃料,老子把你扒光了扔外面冻成冰棍!”
“别啊,彪哥!”沙哑声音(即王老六)顿时慌了,“再仔细找找!肯定有!可能被雪埋深了……或者……或者他们伪装得太好了!但肯定有!我拿命担保!”
另一个略显阴冷的声音插话:“老大,来都来了,零下一百大几十度的,咱先把车开到这片丘陵里面,兄弟们轮流挖一遍,凑近了仔细看。就算埋再深,只要有通风口什么,总能挖出点蛛丝马迹。”
低沉声音(即彪哥)沉吟了一下:“……嗯,猴子说得有点道理。这鬼天气……再待下去车都快扛不住了。王老六,你最好祈祷你说的是真的!兄弟们,抄家伙,把碎石铲准备好,等天色亮点…温度……哎…这温度还能再高点吗?……总之,准备动手!”
“是,彪哥!”车内响起几声杂乱的回应。
林淼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果然冲着庇护所来的! 这个叫王老六的,他竟然是当年的施工人员之一!虽然他知道的显然不是核心信息,但大致方位和“有地下建筑”这个信息,就足以带来灭顶之灾!
对方是有备而来的专业匪徒!如果他们冒险将车开到更近的距离,开挖岩壁,很可能暴露庇护所的通风口、监控摄像头和天线阵列。
绝不能让他们开挖! 林淼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寒光。之前的藏省巡查队是秩序的代表,可以观察甚至可以有限度的同情。但眼前这伙人,是赤裸裸的掠夺者和生存威胁!他们一旦发现蛛丝马迹,绝不会放弃,必然会想尽一切办法攻破这里,抢夺一切!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末世法则第一次以如此血腥和直接的方式摆在他的面前。仁慈和犹豫,代价将是自己和瓦力,以及这个倾注了无数心血的庇护所的毁灭。
他的目光扫过监控屏幕上那辆蓝色的雪地车,如同看着一座墓碑,眼神冰冷。必须在他们动手之前,消除威胁,他林淼可不是好惹的。一个冷酷的计划迅速在他脑中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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