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寒风席卷着北方草原与西部高原，也带来了更加紧迫的军情。洛阳紫宸殿内，炭火烧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弥漫在君臣心头的那股寒意。来自北疆、河西、蜀地的战报几乎每日不断，将帝国同时面临的多线压力，清晰地呈现在苻坚面前。
并州，李威与王休严格执行着皇帝的“静默”战略。边境线上，秦军的军城如同磐石，巍然不动。斥候的活动范围被严格控制，不再轻易越境。表面上，秦魏边境进入了一种罕见的平静期。
然而，这种平静之下，是更加汹涌的暗流。拓跋珪在盛乐进行的大清洗并未停歇，“候官”的恐怖统治让北魏内部人人自危，但也确实在短时间内压制了明显的反对声音。拓跋珪利用这段“喘息之机”，更加疯狂地整合内部资源，征调各部族青壮，秘密囤积从走私渠道艰难获得的少量铁料和盐巴，同时加大了对西边柔然残部的打击和拉拢，试图稳固侧翼，甚至寻找可能的盟友。
李威的密奏中提到：“……拓跋珪虽暂敛兵锋，然其内部整顿，征兵备武，未有松懈。且其‘狼卫’频繁西向，恐有联结柔然、窥伺河西之意。臣等虽严阵以待，然久守之下，恐将士锐气渐消。”
北方的狼，虽然在舔舐伤口，但獠牙依旧锋利，目光更加阴沉地注视着南方，等待着任何可能的机会。
与北疆的“静”相比，西线的“动”则显得格外刺眼。
凉州刺史杨定坐镇姑臧，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吐蕃赞誉论赞弄囊麾下的骑兵，在张雁“以战养战，疲敌扰边”的策略指导下，对河西走廊南侧的羌中之地进行了持续不断的袭扰。他们避开杨盛重兵布防的敦煌和主要关隘，专门攻击防御相对薄弱的商队、小型戍堡和归附秦国的羌族部落。这些吐蕃骑兵来去如风，熟悉地形，缴获则补充给养，失利则远遁深山，让负责清剿的杨盛所部疲于奔命，河西商路的安全受到严重威胁，税收大减，西域诸国也开始流露出不安的情绪。
张蚝面临的局面更为严峻。吐蕃不再满足于小股骚扰，开始集结数千乃至上万的兵力，猛攻松州、维州等要地。张蚝虽勇猛善战，亲临前线，数次击退敌军，甚至阵斩吐蕃将领，但吐蕃军队在张雁的调度下，展现出惊人的韧性和学习能力。他们开始使用简单的攻城器械，懂得利用地形设伏，败退时也颇有章法。蜀地西线的军镇、屯田屡遭破坏，军民伤亡日增，后勤补给线也时受威胁。张蚝虽能守住主要城池，但野外控制权正在逐渐丧失。
宁州刺史爨琛的求援信一封比一封急切。吐蕃的渗透和煽动，使得宁州南部原本就心怀异志的部落纷纷叛乱。爨琛的军队既要平叛，又要防御吐蕃支持下的部落联军，左支右绌，部分地区已失控。若宁州彻底糜烂，不仅帝国失去西南屏障，更可能让吐蕃势力直接嵌入大秦腹地。
三面受敌的严峻现实，让洛阳朝堂再次陷入了激烈的争论。
以部分武将和激进文臣为首的一方，力主集中力量，先解决看似最弱、但骚扰最甚的吐蕃。“陛下！拓跋珪经内乱，元气未复，暂不足虑。然吐蕃新起，其势方张，若任其坐大，与北魏形成夹击之势，则帝国危矣！当趁其立足未稳，发陇右、关中及蜀地精兵，三路并进，直捣逻些，一举平定西南！”
而另一派，则以尚书郭质和部分老成持重的将领为代表，坚决反对。“万万不可！吐蕃据高原天险，劳师远征，后勤难继，乃兵家大忌！昔汉武征大宛，皆前车之鉴！况北魏拓跋珪狼子野心，若我大军西调，其必乘虚南下，则北方糜烂，恐有社稷之危！当以北疆为根本，西线以守为主，令杨定、张蚝固守要隘，挫敌锋芒，待其师老兵疲，再图后计。”
太子苻宏则提出了相对折中的方案：“父皇，两派所言皆有道理。然国力有限，难以同时支撑两场大战。儿臣以为，或可重点打击一处。吐蕃虽扰三边，然其核心仍在高原。可否令杨定、张蚝加大反击力度，不求深入，但求歼其有生力量，迫其收缩？同时，加强对北魏之监视与威慑，令其不敢妄动。待西线压力稍减，再视情况决定北伐或西征。”
朝堂之上，争论不休，各有道理，难以决断。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投向了那位始终沉默，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的帝王。
苻坚缓缓抬起手，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他的目光扫过群臣，最终落在那幅巨大的寰宇图上，在北魏与吐蕃之间停留片刻。
“诸卿之议，朕已明了。” 苻坚的声音平稳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拓跋珪，乃心腹之患，然其内伤未愈，短期内无力大举南侵。李威、王休足可镇之。”
他话锋一转，手指重重地点在吐蕃的位置：“而此獠！” 他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凛冽的杀意，“凭借张雁之智，骤然而起，猖狂肆虐，竟敢同时犯我三边！若不断然处置，其势必成，届时与北魏呼应，帝国将东西难以兼顾，陷入被动！”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目光如炬：“吐蕃新立，其势虽猛，然根基未稳，联盟松散。张雁之谋，虽能助其一时，然高原贫瘠，资源有限，其持续作战能力，远不及我大秦！朕，决意先伐吐蕃！”
“陛下圣明！” 主战西征的臣子们精神一振。
“然，” 苻坚抬手止住他们的欢呼，“非是劳师远征，直捣逻些。那是下策。”
他环视众人，下达了一连串清晰的指令：
“其一，以凉州刺史杨定为西征大都督，总领河西、陇右及蜀地北线兵马，全权负责对吐蕃战事！其首要目标，并非攻入高原，而是——歼灭吐蕃主力于边境！杨盛所部，改为主动寻歼，锁死吐蕃进入河西走廊之通道。张蚝所部，在蜀地西线组织数次大规模反击，务求重创来犯之敌，打出我大秦军威！”
“其二，令宁州爨琛，许其便宜行事之权，并增拨军械粮饷，命其全力平定南部叛乱，封锁吐蕃南侵之路。”
“其三，工部、户部，全力保障西线军需，尤其是弩箭、御寒衣物、山地作战器械，不得有误！”
“其四，“绣衣抓紧时间渗透高原，吐蕃语言不通，马上发展和招募吐蕃族的“绣衣，尽最大能力刺探吐蕃情报！”
他的策略清晰无比：利用帝国强大的国力和后勤优势，在边境线上与吐蕃进行消耗战，通过几次决定性的边境战役，大量杀伤其有生力量，挫其锐气。同时，斩其首脑张雁，从根本上削弱吐蕃的战争潜力。他要的不是冒险深入高原，而是在高原脚下，用绝对的实力，打断这只雏鹰刚刚展开的翅膀！
“此战，关乎帝国西陲百年安宁！” 苻坚的声音响彻大殿，“望诸卿，戮力同心！”
“臣等遵旨！陛下圣明！” 山呼海啸般的回应，标志着帝国战略重心的暂时西移。一场针对雪域高原新生势力的雷霆打击，即将展开。而北方的拓跋珪，是否会抓住这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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