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姑臧城下一天天流逝，转眼已是深秋。原本枯黄的戈壁滩上，点缀了秦军连绵的营寨和纵横交错的壕沟，仿佛一块巨大的伤疤。围城已近一月，战事陷入了艰苦的僵持。
杨定放弃了急攻的策略，转而进行系统性的围困和土木作业。秦军士兵和民夫如同蚁群，日夜不停地挖掘。一道道深壕将姑臧城东、北两个方向彻底封锁，壕沟后方立起坚实的木栅，栅后修建箭楼，形成了一道坚固的包围圈。大型的抛石机被组装起来，居高临下，不断向城内抛射巨石，虽然准头欠佳，但巨大的石块砸毁房舍，制造恐慌，给守军带来持续的心理压力。
更致命的是地道挖掘。秦军选择了几个隐蔽地点，向城墙方向掘进。挖掘工作异常艰难，时常遇到地下水脉或坚硬岩层，进展缓慢，且充满危险——地道塌方、守军发现后灌烟放火等威胁始终存在。但杨定耐心十足，他知道，这是减少伤亡攻克坚城的关键。
城内的吕纂，日子同样不好过。虽然粮草充足，但秦军的抛石日夜不休，让人无法安眠。更糟糕的是水源问题。谷水虽在城外，但秦军控制了上游，虽未完全断流，却也使得水量减小，水质变差。城内数十万军民生计，全靠几口深井，用水开始实行配给，人心浮动。
吕纂采取了反制措施。他派人夜间缒城而下，试图破坏秦军的抛石机或填塞壕沟，但大多被严阵以待的秦军巡哨发现，变成小规模的夜战，互有伤亡，成效甚微。他也让守军挖掘横向的壕沟，并埋设大瓮监听地下动静，以防范秦军的地道。
这种枯燥而压抑的围城生活，对于性格急躁的杨盛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折磨。他心中的战火早已熊熊燃烧。然而，现实却让他感到无比的无奈，他只能像土拨鼠一样整天挖沟，这种毫无挑战性的工作让他感到极度的烦躁和不安。
终于，杨盛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再次向叔父杨定请战：“叔父！难道我们就这样一直耗下去吗？这样的日子我实在是无法忍受了！让我带领一支敢死队，趁夜突袭一段城墙吧！只要我们能够打开一个缺口，大军就能够如潮水般涌入城中，一举攻破敌军！”
杨定看着侄儿那年轻而焦灼的脸庞，心中不禁叹了口气。他理解杨盛的心情，但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将领，他深知战争的残酷和不可预测性。他缓缓地说道：“盛儿，为将者，最重要的品质就是沉稳。吕纂巴不得我们冲动行事，这样他就可以趁机反击。夜间攻城，视线不明，我们处于敌暗我明的劣势，风险实在是太大了。而且，我们的兵力、粮草补给占优，完全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去等待，而吕纂被困在孤城之中，内变是迟早的事情。”
然而，杨盛毕竟年轻气盛，杨定的告诫并未完全打消他的念头。几天后的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杨盛终究忍不住，未经杨定明确批准，私自调动了麾下两千心腹精锐，人衔枚，马裹蹄，悄无声息地摸向姑臧城东南角一段看似守备稍弱的城墙。
起初一切顺利，秦军利用飞钩和云梯，成功攀上了城头，与守军展开了激烈的白刃战。杨盛身先士卒，连斩数名凉州兵，一度在城墙上占据了一小块立足点。他心中狂喜，以为奇袭得手。
但就在这时，城头突然火把大亮！早已埋伏在附近的凉州生力军蜂拥而至，为首的正是吕纂麾下的一员悍将。原来，吕纂和北魏“顾问”早已料到秦军可能会尝试夜袭，故意示弱，设下了圈套。杨盛所部瞬间陷入重围，城上箭如雨下，滚木礌石倾泻。
杨盛浴血奋战，身边亲兵一个个倒下，他本人也身中数箭，幸亏盔甲精良，未伤及要害。眼看就要全军覆没，城外接应的秦军见势不妙，拼命擂鼓进攻，吸引守军注意力，才勉强将残存的数百人接应回来。杨盛狼狈逃回大营，身负创伤，更是颜面扫地。
这次失败的夜袭，虽然给秦军带来了损失，但也并非全无用处。它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姑臧城内并不稳固的统治。
夜袭当晚，城内某些区域发生了小规模的骚乱。一些原本就对吕纂篡位不满的旧臣和家族，以为秦军破城在即，试图趁乱起事，打开城门。虽然很快被吕纂的亲卫队镇压下去，但这件事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了吕纂的心里。
他的内心世界仿佛被一股黑暗的力量侵蚀着，多疑和暴戾像毒草一样在他的心中疯狂生长。他对城内军民的控制愈发严密，连坐法的实施让人们生活在恐惧之中，稍有嫌疑就会被无情地逮捕并处决。
对于麾下的将领们，他的不信任感也与日俱增。尤其是那些非其嫡系的将领，更是成为了他猜忌的对象。他开始怀疑他们是否忠诚，是否与城外的秦军有勾结。这种无端的怀疑让将领们人心惶惶，无法安心作战。
而那几个北魏的“顾问”，原本是他请来出谋划策的，但现在他却对他们产生了深深的疑虑。他觉得他们可能别有用心，说不定正在暗中与城外的秦军联系，企图背叛他。这种想法让他对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充满了警惕，甚至开始限制他们的行动。
姑臧城内的气氛变得异常压抑，人们生活在高压之下，不敢有丝毫的异动。每个人都感到自己的生命随时可能受到威胁，这种恐惧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士气在这种压抑的氛围中逐渐低落，人们对未来充满了绝望。“困守必亡”的念头如同瘟疫一般在城中蔓延，侵蚀着每个人的心灵。就连吕纂最坚定的支持者，也开始在内心深处动摇，思考着是否还有其他的出路。
消息传回洛阳，苻坚对杨盛的冒进略有不满，但并未深究，反而下旨抚慰，强调“稳扎稳打，攻心为上”。他指示杨定，可以利用城内出现的裂痕，加大政治攻势。
并州方向的李威、王休，则加强了对北魏的军事压力，发动了几次规模不小的越境攻击，摧毁了北魏几个前沿据点，迫使拓跋珪将更多注意力放回北方边境，一定程度上减轻了两线作战的潜在风险。
围城之战，表面上波澜不惊，暗地里却波涛汹涌。姑臧城如同一座巨大的熔炉，煎熬着城内外的每一个人。意志、耐心、资源、人心，都在进行着无声的较量。杨定在等待，等待城内生变。吕纂在硬撑，撑到秦军粮尽，或者外部干预出现。
而决定胜负的关键，或许就藏在下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或是某个不为人知的阴暗角落里，悄然酝酿。姑臧的秋天，在血色与风沙中，愈发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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