蓄水池里荡漾的清水，清理出的狭小但干燥的栖身之所，还有那堆从工具房里翻找出的、锈迹斑斑却可能派上用场的工具……这一切都让林烨紧绷了太久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些。
但他很清楚，这短暂的安宁脆弱得像一层薄冰。峡谷之外是危机四伏的废土，峡谷之内，谁又能保证没有新的危险滋生？更何况，他不再是独自一人。
那对被他从掠夺者爪牙下救出的姐弟，阿雅和她的弟弟小凯，此刻正蜷缩在隔壁那间刚清理出来的、原本是工具房的小屋里睡着了。姐姐阿雅约莫十四五岁，弟弟小凯可能不到十岁，两人都瘦得脱了形，脸上带着惊魂未定的恐惧和长途跋涉后的疲惫。
他们是三天前出现的。当时林烨正在峡谷入口处设置更隐蔽的绊索警报，突然听到探测器发出微弱的人员接近警报。他警惕地埋伏起来，看到的却是两个跌跌撞撞、几乎随时会倒下的小身影。他们是从北边一个被“碎骨”掠夺团洗劫的小聚落逃出来的，父母皆已遇难，一路乞讨躲藏，几乎饿死。是林烨卡车留下的新鲜车辙印和偶尔升起的炊烟（他试着用壁炉烤过变异鼠肉）指引了他们。
收留他们，意味着本就紧张的食物和水分出去两份，意味着多两张嘴，多两份不确定性。但看着两个孩子尤其是小凯那绝望又渴望的眼睛，林烨最终还是硬不下心肠。废土之上，能活下来已是奇迹，同类之间若只剩冰冷，与死亡何异？
然而，收留也带来了新的问题。人一多，就不再是随心所欲的独行侠。资源如何分配？工作如何安排？安全如何保障？尤其是，谁说了算？
最初的混乱和试探只持续了大半天。
第一天晚上分配烤好的鼠肉时，小凯因为饥饿和恐惧，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抓最大的一块，被姐姐阿雅惊恐地拉住。林烨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将肉平均分成三份，并将最多汁的那份推给了年纪最小的孩子。阿雅怯生生地看着他，眼里有感激，也有更深的畏惧。
第二天清理蓄水池时，阿雅主动帮忙搬运小石块，但方法不对，差点摔进池子里。林烨不得不停下手中的活，简单告诉她该怎么用力，怎么观察。女孩学得很认真，但动作依旧笨拙，效率低下。
还有守夜。林烨不可能一个人日夜警惕。他尝试着让阿雅负责前半夜的警戒，自己睡后半夜。结果第一次轮值，极度疲惫的女孩就在凌晨时分抱着那根当作武器的铁棍睡着了。幸亏那晚无事发生。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松散和善意无法维系生存，尤其是在这种地方。
必须立下规矩。
这天傍晚，吃过简单的晚餐（压缩饼干配过滤后烧开的水），林烨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去检查防御工事或整理工具，而是将阿雅和小凯叫到壁炉前。跳动的火光映照着三张年轻却饱经风霜的脸。
林烨看着他们，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这里，现在是我们三个人的地方。要想活下去，活得久一点，就不能再像过去那样。”
阿雅紧张地搂紧了弟弟，小凯则睁大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林烨。
“第一，食物和水。”林烨的目光扫过他们面前空了的饼干包装纸，“每天定量分配。由我来分。任何人，不得私藏，不得抢夺。干活多的人，可以稍微多一点，但不会差太多。同不同意？”
阿雅连忙点头，小凯看着姐姐点头，也懵懂地跟着点。
“第二，干活。”林烨继续道，“每个人都要出力。阿雅，你负责每天帮忙打扫我们住的地方，清理蓄水池入口的落叶和杂物，还有…学着用这个过滤水。”他指了指旁边那个简陋的沙滤装置。“小凯，你年纪小，但也要做事。每天检查我们晒在外面的东西有没有被风吹跑，还有，喂它。”他指了指角落里一个小笼子，里面关着一只他前几天陷阱抓到的、还没决定吃不吃掉的肥硕辐射鼠（暂时当储备粮养着）。
“我负责寻找食物、加固防御、修理工具，还有最重要的——守夜。”林烨看着阿雅，“你前半夜还是负责警戒，但不能睡着。如果再睡着…”他顿了顿，声音冷了下去，“就意味着你不想活着，也会害死我们所有人。到时候，我会请你离开。”
阿雅的脸瞬间变得煞白，用力地摇头，嘴唇哆嗦着：“不…不会了！林烨大哥，我一定不会睡着了！我一定瞪大眼睛！”小凯似乎被吓到了，往姐姐怀里缩了缩。
“第三，安全。”林烨的声音更加严肃，“没有我的允许，绝对，绝对不准离开峡谷入口那道石头矮墙的范围。不准碰我的武器和工具，除非我让你们拿。晚上听到任何动静，第一时间叫醒我，不准自己出去看。记住了吗？”
“记住了！”阿雅赶紧回答，用力掐了一下弟弟，小凯也带着哭腔小声说：“记…记住了。”
“最后，”林烨的目光落在跳跃的火光上，语气稍稍放缓，却依旧坚定，“在这里，我说了算。有疑问，可以提。但一旦我做了决定，就必须执行。我们可能会挨饿，可能会受伤，但只要守规矩，活下去的机会就大得多。”
他抬起头，看着两个瑟瑟发抖的孩子：“这不是请求，这是活下去必须要有的秩序。如果做不到，现在就可以离开，我会给你们三天的食物和水。”
沉默。只有壁炉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
阿雅紧紧抱着弟弟，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眼睛里噙着泪水，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坚定：“我们…我们能做到！林烨大哥，我们听你的！别赶我们走…我们没地方去了…”
小凯也似乎明白了什么，小声抽噎着：“听大哥的…小凯听话…”
林烨看着他们，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反而沉甸甸的。他并不喜欢这种发号施令的感觉，但生存的压力迫使着他必须如此。
“好。”他站起身，“那就这样。阿雅，去把过滤好的水灌进瓶子。小凯，去看看那只老鼠有没有乱叫。我去检查入口的陷阱。”
命令清晰而具体。
两个孩子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虽然依旧害怕，却立刻行动了起来，尽管动作还有些慌乱。
秩序，开始以最原始、最粗糙的方式，在这小小的峡谷据点里建立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生活似乎步入了一种艰苦却清晰的节奏。每天清晨，林烨会分配一天的食物和清水。然后各自干活：林烨大部分时间花在加固防御（用找到的材料加高原有的矮墙，设置更多陷阱）、外出寻找物资（拖着撬车在附近相对安全的区域活动）、以及尝试修复那套太阳能支架（他希望 eventually（最终）能恢复电力）；阿雅负责内务和协助过滤水；小凯则负责一些简单的看守和喂养工作。
守夜再也没有出过问题。阿雅甚至找林烨要了一些冷水，困得受不了就用冷水拍脸。女孩的眼神里，畏惧依旧存在，但多了一丝服从和…或许是依赖。
小凯似乎也慢慢从惊吓中恢复过来，偶尔甚至会对着那只辐射鼠自言自语几句。
林烨则始终保持着警惕。他每晚都会亲自检查所有防御设施，用系统扫描周边环境。他清楚地知道，这套粗糙的秩序建立在极度脆弱的基础上——资源匮乏，人员弱小，外部威胁环伺。
规则的权威，不仅仅来自于他的规定，更来自于他能否持续地带回食物，能否保证安全，能否带领大家活下去。
这天下午，当他拖着撬车，带着一些搜刮到的金属碎片和一小袋侥幸找到的、还未变异的可食用苔藓返回时，发现阿雅和小凯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干活，而是躲在屋子里，气氛有些紧张。
“怎么了？”林烨放下东西，皱眉问道。
阿雅脸色发白，指着峡谷入口方向，声音发抖：“外面…外面刚才有动静…好像有人在看我们…”
林烨的心猛地一沉。他立刻抓起长矛和探测器，示意他们别出声，自己则小心翼翼地潜到入口处的矮墙后。
探测器没有异常信号。他仔细观察了很久，外面只有风声和偶尔滚落的碎石。
是错觉？还是…真的被盯上了？
他返回屋子，看着两个惊恐的孩子，没有斥责，只是沉声道：“从今天起，小凯不准再独自去入口附近。阿雅，过滤水的时候也要面朝入口方向。”
“知…知道了。”阿雅连连点头。
潜在的威胁，像一片阴云，再次笼罩下来。
规则建立了内部的秩序，却无法消除外部的危险。
林烨感到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他不仅要维持这小小的规矩，更要成为这规矩背后，足以抵御一切风雨的屏障。
他握紧了手中的工具钳，目光投向那些尚未完成的防御工事。
建设才刚刚开始，挑战，已接踵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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