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老龙潭时，日头已然西斜，将漫天云霞染成了凄艳的橘红色，映在墨绿色的潭水上，漾开一片粼粼的血色光斑。这潭三面环着陡峭的山崖，崖壁上爬满了苍黑的藤蔓与苔藓，只有他们来时的方向，有一条狭窄的、布满碎石的坡路通向外界，果然是一处易守难攻的绝地。
潭边不远，依着山势，矗立着一座早已破败不堪的山神庙。庙墙倾颓，屋顶塌了大半，露出里面黑黢黢的椽子，唯有那扇歪斜的木门和门口一尊被风雨侵蚀得面目模糊的石兽，还勉强保留着昔日的轮廓。
“就是这里了。”钟伯指着那破庙，语气带着一丝回到熟悉之地的感慨，也带着对眼前残破景象的唏嘘。
众人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走进庙内。庙里比想象中稍大，正中的神像早已坍塌，只剩一个布满鸟粪的石头基座。角落里堆着些腐烂的稻草和不知名的兽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霉味和尘土气。但四面墙壁尚且完好，确实能遮风挡雨，角落里还有一眼用石板垒砌的、早已干涸的浅井。
“总算……有个能落脚的地方了。”孟婆婆长舒一口气，几乎要瘫软在地。三娘和李老汉也忙着安置依旧昏睡的丫蛋。
吴念清一进庙，就找了个最阴暗的角落蜷缩起来，仿佛这样就能获得些许安全感。
陈渡却没有立刻休息。他拄着木棍，目光如同最精细的篦子，缓缓扫过庙内的每一寸地方。坍塌的神像基座，斑驳的墙壁，干涸的井口，甚至地上那些凌乱的碎石和尘土，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他在寻找钟伯之前提到的“模糊刻痕”。
钟伯放下药篓，也走了过来，低声道：“老哥，我记得那刻痕，好像就在那边那面墙上。”他指向神像基座后方那面相对完整的墙壁。
陈渡点了点头，慢慢走到那面墙前。墙壁由粗糙的青石垒成，年代久远，表面布满了深浅不一的裂纹和厚厚的灰尘。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拂去墙角的蛛网和浮尘，仔细辨认着。
阳光从屋顶的破洞斜射进来，在墙壁上投下几块晃动的光斑。起初，除了石头天然的纹路，什么也看不出来。但陈渡极有耐心，他的手指一寸寸地摸索着冰凉的岩石表面。
忽然，他的指尖在一块看似普通的青石上停了下来。那里的石质似乎比周围更细腻一些，而且……有一条极其细微的、几乎与石纹融为一体的刻痕！
他俯下身，凑得更近，眯起眼睛仔细看去。那刻痕非常浅，断断续续，像是用某种尖锐却无力的工具勉强划上去的。它不是一个完整的符号，更像是一段……扭曲的、未完成的线条，指向斜下方干涸的井口方向。
这不是他预想中的、与河图石类似的规整符号。这更像是一个仓促间留下的、指向性的标记！
是谁留下的？想指引什么？
陈渡的心跳微微加速。他直起身，目光投向那口干涸的浅井。
“钟老哥，这井……”
“早就干了。”钟伯叹了口气，“听说很多年前就不出水了，不然这庙也不至于荒废成这样。”
陈渡没有说话。他走到井边，井口用几块粗糙的石板盖着，缝隙里塞满了枯叶和泥土。他示意三娘和李老汉帮忙，将沉重的石板挪开一角。
井口黑洞洞的，深不见底，一股陈年土腥和霉菌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借着微弱的光线向下望去，只能看到井壁布满青苔，井底堆积着厚厚的淤泥和腐烂物，确实不像有水的样子。
但陈渡没有放弃。他拾起一块小石子，丢了下去。
“噗。”
石子落入井底，发出一声沉闷的、并不清脆的声响。这声音……不像是落在坚硬的干泥上，反而带着一种轻微的、被吸收的感觉。
陈渡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再次俯身，几乎将半个身子探入井口，不顾那难闻的气味，仔细倾听着，感受着。
没有水声，没有流水该有的湿润气息。但是……井底的空气流动，似乎比井口要更……活跃一丝？而且，那股土腥味里，似乎还夹杂着一缕极其微弱的、若有若无的……铁锈味？
与暗河中，与鹰嘴岩标记处相似的那股铁锈味！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他心中形成。这口井，或许并非真正的枯井！它的底部，可能并非实心，而是与某种地下结构相连，比如……暗河，或者废弃的矿道！只是因为年代久远，入口被淤泥和杂物堵塞，才给人以枯竭的假象！
墙上的刻痕指向这里，绝非偶然！
“渡爷，您发现什么了？”三娘见他久久不语，忍不住问道。
陈渡缓缓直起身，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他没有说出自己的猜测，只是淡淡道：“这井，或许还有用。”
他重新将石板盖好，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在他心中，这条可能的退路，或者说通往更深层秘密的通道，已经被标记了下来。
夜幕渐渐降临，山林被深沉的黑暗笼罩，唯有老龙潭的水面，反射着微弱的星月之光，像一只巨大的、沉默的眼睛。
钟伯在庙内清理出一块相对干净的地方，生起一小堆篝火。跳跃的火光驱散了部分黑暗和寒意，也映照着众人脸上疲惫而茫然的神情。
陈渡靠坐在墙边，接过三娘递过来的一小块烤热的根茎，慢慢咀嚼着。他的目光掠过跳跃的火焰，望向庙外无边的黑夜，耳朵却捕捉着风中传来的任何一丝异响。
他知道，暂时的安全只是假象。老葛的人，那拨神秘的陌生人，甚至可能包括那个语焉不详的“渔民”，都可能随时出现。
他必须利用这短暂的喘息之机，尽快恢复体力，厘清思路。怀中的河图石，袖中的碎石，墙上的刻痕，以及这口可能暗藏玄机的枯井……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更加庞大、更加惊人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似乎正以一种他无法抗拒的方式，将他牢牢地卷入其中。
他缓缓闭上眼睛，并非休息，而是将全部心神沉浸在对当前局势的推演和对自身力量的调动之中。篝火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那苍老而平静的面容下，是如同暗流般汹涌的思绪和坚韧不拔的意志。
这老龙潭，是新的险地，也可能，是揭开谜团的又一个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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