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县城杨家大院里温馨团圆的氛围截然相反,隔壁李家村的李建军家,
这个年夜饭吃得是乌烟瘴气,火药味弥漫。
李家没有分家,李父是村支书,三个儿子儿媳加上几个半大孩子,
一大家子十几口人挤在老屋里,平日里就难免磕碰,到了这资源紧俏的年关,矛盾更是被放大到了极致。
饭桌上,难得的摆了一盆白菜炖粉条,里面零星飘着几片白肉,还有一盘炒鸡蛋,一碟咸菜,以及管够的玉米面窝头。
这在普通村民家已是极好的年夜饭,但在自诩为支书家的李家人看来,尤其是刚被诊出有孕、自觉身份不同的杨娇娇眼里,就变得难以忍受了。
“哼,这过年过节的,就吃这?”杨娇娇用筷子扒拉着碗里的白菜,撇着嘴,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全桌人都听见,
“一点油水都没有,怎么给孩子营养?”她说着,意有所指地摸了摸自己还完全看不出来的肚子。
大嫂是个性子憨厚能忍的,闻言只是低着头,默默给自己两个半大的儿子夹了点粉条。二嫂却是个伶俐不吃亏的,
立刻反唇相讥:“哟,娇娇妹子这是金贵人,咱们这家常饭菜自然是入不了你的眼。
不过现在什么年景大家心里都清楚,爹能张罗来这点肉和鸡蛋,已经不容易了。
你想吃好的,回你娘家吃去啊,你爹在供销社,肯定有门路。”
“你!”杨娇娇被噎得脸色通红,“我嫁到李家,就是李家的人!
我现在怀的可是李家的孙子,难道不该吃点好的?你看看这肉,统共几片?够谁吃的?”
眼看着桌上的那盆白菜炖肉成了焦点,李母心里憋着火,强笑着打圆场:
“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娇娇有身子,是得多补补。”说着,她拿起勺子,想从盆底多捞几片肉和干货放到杨娇娇碗里。
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
大嫂家的两个半大小子正是能吃的年纪,眼巴巴看着肉呢,见奶奶把肉都舀给三婶,顿时不乐意了,小的那个直接嚷了起来:“奶奶偏心!我也要吃肉!”
二嫂家的孩子见状也跟着起哄。饭桌上顿时乱成一团,孩子们的吵闹声,女人们的阴阳怪气,交织在一起。
李建军黑着脸,猛地将筷子拍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都别吵了!这年还过不过了!”他胸口剧烈起伏,看着一脸委屈愤懑的杨娇娇,再看看面露不满的两位嫂子和哭闹的侄子侄女,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哪里是家?这简直是修罗场!
李父一直沉着脸没说话,此刻看着这混乱的场面,重重地叹了口气,拿起一个窝头,沉声道:“吃饭!”
这顿饭,最终在一种极其压抑和尴尬的气氛中草草结束。孩子们被各自母亲拉走,脸上还带着不满。
杨娇娇更是赌气一口没吃,摔摔打打地回了自己屋。
堂屋里只剩下李父李母和李建军三人,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李母揉着发胀的额角,疲惫地开口:“他爹,这日子……这可怎么过啊?娇娇这才刚怀上就闹成这样,往后生了孩子,还不得骑到我们全家头上拉屎?”
她说着,声音里带上了哭腔,“早知道……早知道当初说什么也不能退了春燕那孩子的亲事啊!春燕多好的孩子,又贤惠又懂事,要是她……”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李父烦躁地打断她,狠狠吸了一口旱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脸色晦暗不明。
他何尝不后悔?杨大河家如今蒸蒸日上,那个杨平安更是了不得。
再看看自己家,娶进这么个搅家精,把原本还算和睦的家搅得天翻地覆。
李建军低着头,双手插在头发里,声音沙哑:
“爹,娘,是我没用……娶了这么个……”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但悔恨之意溢于言表。
李母抹了把眼泪,看向李父:“他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三个儿子都成了家,各有各的心思,挤在一起,天天鸡吵鹅斗的,这日子没法过。我看……等过完年,就分家吧!”
李父沉默了很久,烟锅里的火光明明灭灭。
最终,他重重地将烟杆磕在桌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下定了决心:
“分!过完年就分!长痛不如短痛,分开过,是穷是富,各凭本事,也省得天天看着闹心!”
李建军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自己那间位于李家老宅东侧的屋子。
刚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一个黑影就带着风声砸了过来!他下意识偏头一躲,那东西“哐当”一声砸在门板上,
又落在地上——是一个粗瓷饭碗,里面没吃完的窝头渣子溅得到处都是。
“你还回来干什么?!怎么不去找你那好前未婚妻过年去?!”
杨娇娇尖利的声音如同夜枭,在昏暗的油灯光下,她头发散乱,眼睛红肿,脸上因为愤怒而扭曲,哪里还有半分新嫁娘的模样。
李建军看着地上的狼藉,一股邪火直冲脑门,但他强忍着,只是阴沉着脸,反手关上门,不想让这丑态被正屋的父母听见。
“你闹够了没有?!”他压低声音,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我闹?!”杨娇娇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炕上跳下来,扑到李建军面前,手指几乎戳到他的鼻子上,
“李建军!你还有没有良心!我怀着你们李家的种,过年连口肉都吃不上,还被你嫂子挤兑,
被你爹娘当透明人!你倒好,在外面屁都不放一个!你就是个窝囊废!”
她越说越激动,想起饭桌上的委屈,想起大嫂二嫂那看笑话的眼神,想起公婆那无奈又隐含嫌弃的目光,
再对比听说中风风光光的杨家,一股无法遏制的怨气和怒火彻底吞噬了她。她尖叫一声,双手猛地朝李建军脸上、身上胡乱抓挠过去!
“你个没用的东西!当初要不是你花言巧语,我会嫁到你们家来受这罪?!
你看看人家杨春燕现在过的什么日子?我呢?!我过的什么日子?!我真是瞎了眼!瞎了眼啊!”
指甲划过皮肤,带来一阵刺痛。李建军被她推搡得踉跄后退,脊背撞在冰冷的土墙上。
脸上火辣辣的疼,耳边是女人歇斯底里的哭骂,空气中弥漫着食物馊掉和灰尘混合的难闻气味……这一切,与他脑海中想象的,
那个如果娶了杨春燕可能会有的温馨、安宁的夜晚,形成了地狱与天堂般的反差。
“啊——!”积压了太久的悔恨、憋闷和屈辱,在这一刻终于冲破了理智的堤坝。
李建军猛地爆发出一声低吼,不再是压抑的忍耐,而是充满了痛苦和暴怒。
他一把抓住杨娇娇还在胡乱挥舞的手腕,力气大得让她痛呼出声。
“杨娇娇!你给我闭嘴!”他眼睛赤红,死死瞪着眼前这个面目可憎的女人,“后悔?我他妈的才后悔!我后悔当初鬼迷心窍听了你的撺掇!
后悔退了春燕的亲事!春燕比你强一千倍一万倍!你看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泼妇!你就是个泼妇!”
这些话如同淬了毒的刀子,狠狠扎进杨娇娇的心窝。
她猛地僵住,随即更加疯狂地挣扎起来,用头撞,用脚踢,涕泪横流:
“你后悔了?你终于说出来了!李建军你不是人!我跟你拼了!”
两人在狭窄的屋子里扭打在一起,撞倒了凳子,碰翻了墙角的杂物,发出乒乓乱响。
油灯的火苗剧烈摇晃,将两人扭曲撕扯的身影投射在斑驳的土墙上,宛如一场无声的皮影戏,演绎着婚姻最不堪入目的丑态。
最终,李建军凭借着男人的力气,将状若疯癫的杨娇娇死死按在炕沿上。杨娇娇挣脱不得,只剩下绝望而凄厉的哭嚎,嘴里不停地咒骂着。
李建军喘着粗气,脸上被她挠出了几道血痕,火辣辣地疼。
他看着身下这个又哭又闹、毫无形象可言的女人,再听着窗外隐约传来的、别人家守岁的欢声笑语,一种彻骨的冰凉和绝望瞬间淹没了他。
他松开了手,踉跄着后退两步,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颓然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慢慢滑坐到地上。
他双手抱住头,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完了。这个家,彻底完了。而他的人生,似乎也从做出那个错误选择开始,就一路滑向了无底的深渊。
杨娇娇还在炕上呜呜地哭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无尽的委屈和怨恨在空气中弥漫。
这个新年之夜,对于李建军和杨娇娇而言,没有一丝喜庆,只有无尽的争吵、撕扯和深入骨髓的悔恨。
而分家的决定,似乎成了这个无法挽回的僵局里,唯一可能的、苦涩的出路。
油灯如豆,昏黄的光晕在杨娇娇泪痕交错的脸上跳跃,映出一片狼藉的绝望。
李建军颓然坐倒在墙根的阴影里,像一尊失去灵魂的泥塑,连看她一眼都不曾。
屋子里只剩下她压抑不住的抽噎声,以及外面世界隐约传来的、属于别人的团圆声响,刺耳得让人心头发慌。
脸上、手腕上还残留着撕扯后的火辣痛感,但这痛,远远不及心里那如同被钝刀子反复切割的悔恨来得猛烈。
她后悔了。
是真的后悔了。
当初怎么就鬼迷了心窍,非要跟杨春燕抢李建军呢?
是了,是因为李建军是村支书的儿子,家境在村里是头一份,因为他模样周正,因为她从小被三个哥哥捧着,觉得凡事好的,应该就是她的。
她记得自己当初躲在暗处,看着杨春燕收到李家送来的定亲礼时那羞涩欢喜的模样,心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头和隐秘的嫉妒就啃噬着她。
她故意找机会接近李建军,在他面前展现自己比杨春燕更活泼、更大方(她自以为的),
暗地里没少说杨春燕家如何穷酸,杨大河如何成了废人拖累全家……
她成功了。
李家退了婚,转而向她家提亲。
定亲那天,她穿着新衣裳,看着父母脸上与有荣焉的笑容,看着村里姑娘们羡慕的眼神,心里是何等得意!
她觉得杨春燕一辈子都赶不上她了。
可如今呢?
杨春燕嫁了个年轻有为的营长,住在部队大院,吃穿不愁,听说还被那营长当宝贝似的护着,怀孕了更是养得气色红润。
而那个曾经被她家看不起的杨大河家,不声不响就在县城置办了那么大的产业,全家都搬了过去,成了真正的“城里人”。
就连那个当初瘦弱得一阵风就能吹倒的杨平安,如今也成了村里人人夸赞、连她爹都暗自佩服的“能耐人”。
反观她自己……
嫁过来之后,李建军对她早已没了当初的新鲜和热情,婆婆精明算计,两个嫂子明里暗里排挤。
这李家,看着风光,内里也是一地鸡毛,尤其是在这年月,口粮紧张,她这个新媳妇、后来者,更是被处处提防。
今天这顿年夜饭,就是赤裸裸的羞辱!她怀着孩子,竟然连几片肉都要看人脸色,还要被侄子侄女攀比,被嫂子挤兑!
最让她心寒的是李建军的态度。
他刚才吼出来的那些话,像冰水一样浇透了她全身——“后悔退了春燕的亲事!”“春燕比你强一千倍一万倍!”
原来,他心里一直装着杨春燕!原来,他娶她,或许只是一时意气,或者是迫于她家的条件和自己的主动?这个认知让杨娇娇如同坠入冰窖,浑身发冷。
她图什么呢?图李建军这个人?他现在对自己只有厌恶和嫌弃。
图李家的家境?现在看来,也不过是外表光鲜,内里窘迫,远不如杨家在县城实实在在的大院子来得实在。
图自己能压过杨春燕一头?这简直成了天大的笑话!她现在成了全村人眼中的笑话,成了搅得李家鸡犬不宁的泼妇!
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却不再是愤怒,而是充满了无尽的委屈和自怜。
她抬手摸着自己尚未显怀的小腹,这里面的孩子,曾经是她以为能稳固地位的筹码,此刻却只觉得是个沉重的负担。
在这个一团糟的家里,生下这个孩子,会好吗?李建军会喜欢这个孩子吗?公婆会因为孙子就高看她一眼吗?
她看不到任何希望。
如果……如果当初没有去抢这门亲事,会不会现在过得是另一种生活?
也许爹娘会给她找个同样在供销社工作的女婿,或者条件更好的?
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困在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受尽委屈,连丈夫的心都抓不住。
可是,这世上没有如果。
是她自己,亲手把一副看似不错的牌,打得稀烂。
她想起了杨春燕如今可能正温婉地坐在窗明几净的新房里,和家人其乐融融地守岁,
而自己却在这冰冷、充斥着怨怼的破屋里,独自舔舐伤口。
巨大的落差和悔恨像毒蛇一样缠绕着她的心脏,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蜷缩在冰冷的炕上,把脸埋进带着霉味的被子里,发出小兽般呜咽的哭声。
这哭声里,再没有了刚才的嚣张气焰,只剩下无尽的凄凉和茫然。
这个年,对于杨娇娇而言,是梦想彻底破碎的开始,也是苦涩现实赤裸裸展现在眼前的时刻。
她后悔了,可是,一切都太晚了。分家?
就算分了家,跟着一个心里装着别人、对自己满是怨气的男人,她的未来,又能好到哪里去?
无尽的黑暗,似乎正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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