辨认着脑海中地图的方向，尘夜收敛气息，将身形融入林间阴影，朝着沧风城的方向疾行而去。
雨水早已停歇，但林间的湿气与泥土的腥味依旧浓重，每一步踏在松软的土地上，都几乎悄无声息。
“真的决定要去圣朝管辖的城池？
你之前不是一直想着要尽量远离圣朝的势力范围么？”
小道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解，在他脑海中响起。
“这次情况不同。”
尘夜目光沉静，一边赶路一边在心中回应，
“我不可能将铃儿独自置于某处荒山野岭太久，那里不确定性太大，对她而言同样危险。
沧风城虽是圣朝疆域，但地处西荒边缘。更关键的是……”
他顿了顿，扫过手指上的九曜玄宸戒。
戒指空间内一角，安静地放置着一具由他亲手切削古木、打造的简易灵柩。
灵柩之内，那位不幸的女子正安详地躺着，面容被他小心地整理过，宁静安详。
为了暂时保全遗体不腐，他甚至将几块澹雪凤力量消散后残留的、蕴含着精纯寒气的冰晶也置入了柩中。
“我想为‘她’寻一处合适的安息之地。”
尘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她’，自然是指那位被澹雪凤选为降临容器，受尽折磨而死的无辜女子。
她身着虽不华贵却也算精致的绸缎衣裙，想来在村中家境尚可，或许在沧风城内能找到与其身份相关的线索，至少，也比随意葬于荒野要好。
尘夜心中快速盘算着利弊。
澹雪凤，乃至她背后的天使殿，绝无可能如此之快便调遣人手赶到这片区域进行搜捕。
澹雪凤此次的意志降临虽然手段诡异、出现得令人猝不及防，但也恰恰暴露了她的急切与……某种程度上的孤立无援。
在自己设计坑杀了蝠学虎之后，澹雪凤定然能立刻感知到其死亡。
如果这片西荒天域附近还有其他天使殿的成员活跃，她完全可以选择通知同伴，联手围剿“掌握着能分离天使意志秘法的神秘强者”。
或者至少先进行周密的情报搜集，而不是如此急切地、单枪匹马地动用意志传送这种可能付出代价的方式，甚至不惜大肆屠戮凡人村落来打草惊蛇，引诱自己现身。
这种看似强势、实则透着急躁的单人行动模式，恰恰说明，至少在目前这片区域内，天使殿的力量是空虚的，很可能并无其他成员的本体在此坐镇。
自己只要不在沧风城过久逗留，迅速与妹妹汇合后离开，风险应当是可控的。
思绪飞转间，远处巍峨的城墙轮廓已然在望。
沧风城，到了。
靠近城门，人流明显密集起来。
尘夜悄然激活万千换面衣，面容与身形一阵细微的扭曲变幻，化作一个容貌普通、衣着朴素的青年修士，毫不起眼地融入了前往外城入口的人流之中。
跟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缓慢前行，尘夜双眸之中淡金色的微光隐现，万相窥玄瞳已然悄然运转，如同最精密的雷达，细致地扫过周围每一个角落，搜寻着妹妹尘铃可能留下的痕迹，或是她伪装后的身影。
进入沧风城外城并不需要什么特殊令牌，此处与大多数边缘城池一样，鱼龙混杂，管理相对粗放。
守卫只是简单登记一下姓名、来历、预计停留时间及目的，再收取少许入城费用，便可放行。
尘夜刚随着人流踏入外城那喧闹的街市，一股若有若无、却带着熟悉感的视线便落在了他的身上。
来了！
尘夜心中一动，面上却不露分毫。
他迅速而自然地拨开身前吆喝的商贩和拥挤的行人，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随即脚步一拐，向着入口不远处一条相对僻静狭窄的巷子走去。
巷子深处，光线略显昏暗，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蜷缩在墙角，背对着巷口。她头发蓬乱，沾满尘土，身上的衣服残破不堪，活脱脱一个小乞丐的模样。
但尘夜的脚步却在巷口停住，目光落在那个背影上，喉咙微微滚动了一下。
“久等了，抱歉，铃儿。”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歉疚。
那“小乞丐”闻声猛地一颤，迅速回过头来。
尽管脸上满是污垢，几乎看不清原本肤色，但那双在脏污掩盖下依然明亮清澈的眼眸，以及那隐约可见的、精致得如同瓷娃娃般的脸部轮廓……
尘夜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正是当年他与妹妹尚未踏上修行路，在最底层挣扎求存、相依为命时，尘铃的乞丐模样。
铃儿……看来真的成长了不少。
懂得用千面灵娧化作这副既不会引人注目、又能让兄长一眼辨认出的模样。
“哥！”
尘铃如同受惊的小鹿，又像是归巢的乳燕，一个箭步从地上弹起，猛地冲进尘夜的怀里，双手双脚如同八爪鱼般牢牢地缠在他身上，小脸埋在他的颈窝里，用力地蹭了蹭，声音带着浓浓的委屈和后怕：
“哥！你怎么才来啊！我等得急死了！”
周围的凡人商贩和行人见到这一幕，纷纷投来或同情或了然的目光，低声议论着：
“哟，看来是认到亲了，这小乞丐总算不用再挨饿受冻了。”
“是啊，看这小姑娘瘦的，估计是小时候被人拐子拐跑了，自己好不容易逃出来的吧？”
“那年轻小哥看着家境应该还行，真是苦了这女娃娃了……”
周遭七嘴八舌的议论听得尘夜有些头大，他连忙向四周点头示意了一下，也顾不上多说，一把将依旧挂在自己身上的妹妹抱起，目光快速扫过街边，随意挑选了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客栈，大步走了进去。
径直来到柜台，扔下一锭足量的银子，要了一间上房。
在店小二殷勤的引领下，兄妹二人很快进入了客房。
房门刚关上，尘铃立刻从尘夜身上跳了下来，小手一抹脸，千面灵娧的伪装效果褪去，重新露出了那张白皙精致、带着几分稚气却已初具风华的俏脸。
她身上那件残破的乞丐装也如同幻影般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尘不染的白青渐变长裙，宛如雨后初荷。
她双手叉腰，气鼓鼓地瞪着尘夜，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控诉和不容糊弄的认真：
“哥！你少来！突然就从船上跳下去！还说什么落了东西要回去取！你觉得我会信吗？！老实交代！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是不是又去冒险了？！”
“哈哈……这个嘛……哥哥我真的是有东西忘了拿……”
尘夜下意识地想用惯常的借口搪塞过去，习惯性地想将一切危险与沉重隔绝在妹妹的世界之外。
然而，当他抬起头，对上妹妹那双清澈剔透、写满了担忧、坚定，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执拗的眼睛时，那些到了嘴边的敷衍话语，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眼前的尘铃，不仅仅是需要他保护的妹妹。
她更是一名已经正式踏入凝气境的修行者。
是一名根基扎实、天赋卓绝，甚至在某些方面……可能比他自己更强的修行者。
她有着知道真相的权利，也有着分担重量的能力。
……
有些风雨，或许不该再独自遮挡。
有些真相，或许是时候让她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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