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东南，空气中的咸腥味愈浓，天色也常被海雾笼罩，呈现出一种灰蒙蒙的质感。漕运船只愈发密集，码头上扛包的苦力、吆喝的商贾、巡逻的兵丁构成了一幅繁忙而喧嚣的图景。
根据冯坤的供词和丐帮多方查证，那座名为“望海崖”的接应点，以及负责海上转运的“海蛇帮”，其老巢都指向了同一座沿海重镇——望海城。
此城据险而建，一面背靠陡峭山崖，三面环海，是天然的良港，也是东南沿海最重要的贸易枢纽之一。城内商贾云集，码头桅杆如林，各国奇珍异宝、日常百货在此集散，繁华程度远超内地州府。
然而，在这片极致的繁华之下，李红袖却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一踏入望海城地界，她便察觉到此地的江湖势力格局复杂得超乎想象。明面上，有漕帮、盐帮、渔会等大大小小的行会组织，盘根错节，各有地盘。暗地里，各种走私、情报、乃至杀手组织，也在此地活跃，如同附着在巨舰底下的藤壶，依靠着港口的便利和混乱滋生。
而她们的目标——“海蛇帮”，便是这暗流中势力最大、也最为神秘的一股。据说其帮众精通水性，熟悉海况，掌控着望海城近半的私下海运业务，与官府和各大商行关系暧昧，在普通百姓口中，几乎到了可止小儿夜啼的地步。但其帮主是谁，总坛在何处，却鲜有人知。
至于“四海商行”，在此地更是声名显赫。其总行便设在望海城最繁华的南大街上，是一座气派非凡的五层楼宇，车马盈门，宾客如云。表面做着丝绸、瓷器、茶叶等正经买卖，信誉卓着，连官府采买都常与其合作。
李红袖三人易容成寻常客商，在四海商行斜对面的一家茶馆二楼，临窗而坐，已观察了整整两日。
“表面看去，滴水不漏。”李红袖放下茶杯，声音压得极低。她看着那些进出的管事、伙计，个个举止得体，训练有素，账目流程清晰明了，看不出任何与幽冥教有关的迹象。
凌霄微微颔首，目光却落在商行侧门：“但你们看那侧门，每日戌时三刻左右，都会有几辆覆盖严实、车轮沉实的货车进入，守卫查验的并非货品，而是一块黑色令牌。那些车辆进入后，直接驶入后院最深处的那栋独立库房，再不出来。”
小天也学着她的样子，小口啜着茶水，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小声补充：“嗯嗯！而且那些拉车的马，蹄铁上沾着的泥巴颜色好怪，红褐色的，还带着点腥味，跟码头那边的泥不一样！还有还有，那几个赶车的人，虽然穿着伙计衣服，但走路的样子，跟之前咱们打的那个用软剑的坏蛋有点像，下盘特别稳！”
孩子的观察力有时细致得惊人。
李红袖和凌霄对视一眼，心中了然。那红褐泥腥，很可能是来自某种特有的矿土或偏远海岛；而下盘稳健，则说明这些“伙计”身负武功，绝非普通人。
四海商行，果然有鬼。那深处库房，必然藏着见不得光的秘密。
“硬闯肯定不行。”李红袖沉吟道，“商行守卫森严，不乏高手，一旦打草惊蛇，反而坏事。”
“或许……可以混进去。”凌霄若有所思，“商行每日采买大量食材杂物，后门管理相对松懈。我可配制一些药物，令人短暂腹痛呕吐，模仿急症。我们可伪装成送菜农人的亲属，借送人就医或帮忙顶替的名义，短暂混入后厨区域。那里距离那独立库房最近，或可寻到机会。”
李红袖眼中精光一闪：“声东击西？是个办法。我带小天设法从后厨区域潜入探查。霄儿你在外策应，制造些混乱，吸引注意力。”
计划初定，三人立刻分头准备。
李红袖通过丐帮本地弟子，很快弄到了次日向四海商行后厨送菜的农人衣物和腰牌，并设法让那老实巴交的农人“意外”扭伤了脚。
次日午后，四海商行后门。
一辆堆满新鲜蔬菜的板车停在门口，一名管事模样的男子正皱着眉头，看着地上抱着脚呻吟的农人，和不远处匆匆赶来的三个“亲属”——一个面色焦灼的汉子（李红袖），一个扶着“病人”脸色蜡黄的妇人（凌霄），还有一个怯生生躲在一旁的小女孩（小天）。
“怎么回事？耽误了时辰，你们担待得起吗？”管事不耐烦地呵斥。
李红袖陪着笑脸，点头哈腰：“对不住对不住，管事的，我大哥他刚才卸货不小心崴了脚，动不了了。这些都是今早现摘的顶好的菜，不敢耽误贵行的生意，让俺婆娘先送他去看郎中，俺和闺女帮他把菜送进去，成不？保证不乱跑，卸完货就走！”
管事打量了一下这“一家三口”，见那汉子憨厚，妇人病弱，孩子胆小，不像有什么威胁，又看了看天色，终于不耐烦地挥挥手：“赶紧的！卸完货立刻出来！别瞎逛！”
“哎！谢谢管事的！谢谢！”李红袖连声道谢，示意凌霄扶起那“脚伤”的农人离开。
然后，她拉起小天，推起沉重的板车，低着头，跟着一个伙计走进了四海商行的后院。
一入院门，一股复杂的气味便扑面而来。新鲜蔬菜的泥土气、厨房的油烟味、隐约的药草味……还有一丝极淡、却被凌霄和小天同时捕捉到的、熟悉的硫磺和硝石的味道！
果然在这里！
李红袖心中凛然，面上却不动声色，笨拙地跟着伙计往后厨方向走，目光却如同最精准的尺子，飞快地丈量着院落的布局、守卫的位置、通道的走向，尤其是那栋位于最深处的、守卫明显更加森严的独立库房。
小天也紧张得小手心冒汗，紧紧抓着爹爹的衣角，小脑袋却像个小拨浪鼓，好奇地四处张望，实则是在努力记住路线和辨认那些特殊的气味来源。
后院极大，人来人往，但秩序井然。她们的出现并未引起太多注意。
眼看就要到达后厨卸货点，一旦卸完货，她们就必须离开，再难有机会靠近核心区域。
就在这时，商行前院方向，突然传来一阵不小的骚动！隐约听到有人惊呼“走水了！”，还有杯盘摔碎和人群奔跑的声音！
后院的人也被惊动，纷纷驻足张望，有些护卫下意识地朝前院跑去。
李红袖知道，是凌霄在外开始行动了！
机会稍纵即逝！
她立刻对小天使了个眼色，假装被混乱的人群撞到，手一松，板车猛地一歪，车上的菜筐滚落一地，蔬菜撒得到处都是！
“哎呀！对不住对不住！”李红袖慌忙道歉，蹲下身手忙脚乱地捡菜，正好挡住了身后那名伙计的视线。
小天则趁机如同一条灵活的小鱼，哧溜一下钻进了旁边一条通往更深处的、堆放杂物的狭窄巷道！
混乱，成了最好的掩护。
潜入计划，成功了一半。
而这座繁华重镇之下的暗流，也终于向她们掀开了冰山一角。真正的危险与机遇，都藏在那栋守卫森严的库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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