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青山沿着猎户小径向北行进。积雪在他脚下发出“咯吱”的碎裂声，每一步都踩得异常沉稳——这正是八极拳“两仪桩”带来的改变。不过半日修炼，他已初窥门径，脚下生根，行进时腰背挺直，连呼吸都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他将赵虎给的粗布包袱斜挎在肩上，里面的杂粮饼、肉干和那瓶烧刀子紧贴着胸膛，成为冰天雪地里最实在的慰藉。而腰间的勃朗宁手枪和胸口暗藏的情报，则是沉甸甸的使命。
越往北走，人烟越稀。农田渐次退去，取而代之的是茂密的原始林地。樟子松和白桦交织林立，枝桠被积雪压出弯曲的弧度，阳光艰难地穿透缝隙，在雪地上投下斑驳闪烁的光影。四下里万籁俱寂，只有风掠过树梢的呜咽和陈青山自己的呼吸声。这种寂静并非安宁，反而透着无形的压力——太适合埋伏了。
陈青山不敢有丝毫放松。赵虎低沉的叮嘱——“小心‘夜枭’”——如同警钟，在他脑中反复回响。他放慢脚步，修表匠特有的敏锐感官被调动到极致。目光如探针般扫过每一处可疑的雪堆、每一丛低矮的灌木；耳朵捕捉着最细微的异响，从积雪簌簌落下到远处不知名动物的窸窣。他的右手始终虚按在腰侧，离藏枪的位置仅一寸之遥。
突然，右后方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喀嚓”声！
像是靴子不小心踩断深埋的枯枝。声音极轻，几乎被风声掩盖，但落在陈青山耳中却如同惊雷。
他浑身肌肉瞬间绷紧，脚步戛然而止。没有贸然回头，他身体微沉，下意识地摆出赵虎所教的“两仪桩”架势，双膝微屈，重心下沉，仿佛与脚下冻土连为一体。右手则悄无声息地探入棉袄内里，握住了勃朗宁冰冷的握把。
他屏住呼吸，用眼角余光急速扫视。右侧那片茂密的刺柏灌木丛深处，似乎有一道比阴影更深的色块极快地移动了一下，速度快得不似常人，雪地上却几乎没有留下痕迹——绝对是高手！
“谁在那儿？”陈青山低喝一声，声音刻意压得沙哑，带着逃难者的惊惶，但握枪的手稳如磐石。
灌木丛中唯有风声。然而，陈青山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冰冷黏腻的视线如同毒蛇般从暗处投射而来，死死钉在他身上，充满了审视与杀意。那目光掠过他破旧的棉袄、冻伤的脸颊，最终停留在他腰间那不自然的隆起上。
陈青山缓缓移动脚步，将后背靠向一棵粗壮的樟子松。树干的粗糙感透过棉袄传来，给了他一丝微弱的安全感。至少避免了腹背受敌。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般锁定那片灌木丛，大脑飞速运转——是“夜枭”的追兵？还是撞上了山匪？无论是什么，对方隐匿行迹，必是来者不善！
寂静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唰！唰！唰！”
三道黑影如同鬼魅，毫无征兆地从不同方向的雪地中暴起！左侧一人从倒伏的枯树后闪出，右侧一人自雪坑中跃起，正前方一人则直接撞开灌木丛！他们皆是一身紧束的深灰色劲装，与雪地阴影完美融合，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双毫无温度的眼睛，手中清一色握着狭长的日式短刀，刀锋在雪光映照下泛着幽蓝的寒芒。动作迅如闪电，配合默契，呈品字形直扑而来，封死了他所有退路！
果然是“夜枭”的杀手！
陈青山心脏猛地一缩，但身体反应快过思考。生死关头，赵虎灌入他脑中的那些拳理瞬间苏醒。他左脚猛地蹬踏树干借力，身体向右急旋，险之又险地让左侧杀手毒蛇般刺向肋下的刀锋擦衣而过！同时，右手勃朗宁已然出鞘，根本来不及瞄准，全凭感觉对准右侧扑来的黑影悍然扣动扳机！
“砰！”
枪声炸裂，震得松枝上的积雪簌簌落下。子弹未能击中要害，却狠狠咬入了右侧杀手的前臂。那人闷哼一声，冲击力让他动作骤然变形，短刀险些脱手。
几乎在同一瞬间，正面杀手的刀尖已刺到胸前！陈青山甚至能感受到刀锋破开空气的冰冷。他不及回枪，左臂下意识地循着肌肉记忆，一记刚学会的“撑锤”猛地崩出！这一拳含恨而发，集了全身的惊惧与力道，毫无花哨地砸在对方心窝下方！
“嘭！”一声沉闷的肉体撞击声。那杀手双眼猛地凸出，扑来的势头被打断，踉跄后退，一口腥甜的鲜血直接喷溅在蒙面布上，染出大片骇人的暗红。
电光石火间，陈青山已扳回些许劣势。但受伤的右侧杀手和左侧杀手攻势又至！左侧刀光再闪，抹向脖颈；右侧杀手虽手臂受伤，却更显疯狂，合身扑上，试图用身体锁住他的行动！
“喝！”陈青山发出一声短促如雷的暴喝，正是八极发力之要。他不再躲闪，身体猛地向后一靠，再次撞在松树干上，使出赵虎强调的“铁山靠”！
“咚！”沉重的撞击力透过树干反馈回来，震得他后背发麻，却也让他身后那名正欲偷袭的杀手手臂剧颤，攻势一滞。
借此良机，陈青山左手如电探出，五指如钩，死死扣住左侧杀手挥刀的手腕！修表匠的手指此刻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与精准，拇指狠狠掐入对方腕部穴道！杀手吃痛，刀势一缓。陈青山右手的勃朗宁顺势回顶，枪口死死抵住对方胸口，再次扣动扳机！
“砰！”
如此近的距离，子弹动能尽数释放。杀手身体剧烈一震，眼中充满难以置信的惊愕，缓缓软倒下去，温热的鲜血迅速洇红身下的白雪。
转眼间，三人已去其二。最后那名手臂受伤的杀手见同伴顷刻殒命，眼中终于闪过强烈的恐惧，虚晃一刀，竟转身欲逃！
陈青山杀得兴起，胸中一股狠厉之气翻涌。他想起赵虎的话——“八极拳不是耍把式，是杀人的技艺。要么不出手，出手就不能留情！”他岂能放虎归山？！
他弯腰抄起地上死去杀手掉落的短刀，刀柄冰凉刺骨。目光锁定那奔逃的背影，腰腿发力，拧身振臂，用尽全身力气将短刀掷出！这一掷，带上了“撑锤”的崩劲和“顶心肘”的穿透力！
短刀划破空气，发出凄厉的尖啸，精准无比地没入逃跑杀手的后心！
杀手向前猛地扑出，栽倒在雪地中，抽搐两下，便再无声息。
一切重归寂静。
只有风掠过林梢的呜咽，以及陈青山自己如同风箱般剧烈的喘息声。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令人作呕。他靠在松树上，只觉得双腿发软，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出胸腔。冰冷的汗水浸透内衫，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战栗。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一只握着仍在散发硝烟味的勃朗宁，另一只则沾着点点黏稠的、属于敌人的鲜血。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扶住树干，干呕了几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这是他第一次亲手杀人，而且一连三个。恐惧、恶心、还有一丝奇异的后怕与……亢奋，交织在一起，冲击着他的神经。
但他没有太多时间沉浸在这种情绪里。乱世之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他强压下不适，走到三具尸体旁，快速而仔细地搜查。在第一个被击毙的杀手贴身口袋里，他摸到了一枚冰冷坚硬的物件——那是一枚拇指大小的铜制印章，上面精细地雕刻着一只展翅的枭鸟，目光锐利，下方还有一个模糊的编号。果然是“夜枭”的信物！
继续搜索，在另一个杀手的内袋里，他发现了一张折叠整齐的薄纸。展开一看，竟是一张手绘的哈尔滨城区局部地图，上面用红笔清晰地标注着几个日文地名，其中一个刺眼的红点，赫然落在中央大街附近，旁边还有细小的注记！
陈青山的瞳孔骤然收缩——“时光”钟表行就在中央大街！
“夜枭”竟然已经摸到了联络点附近！他们或许还不知道具体位置，但范围已经锁定！危险迫在眉睫！
巨大的危机感瞬间冲散了所有不适。他不敢再有片刻耽搁，迅速用积雪粗略掩盖了血迹和战斗痕迹，将三具尸体拖到一处隐蔽的洼地，用枯枝败叶稍作遮掩。做完这一切，他收起那枚枭鸟印章和致命的地图，最后望了一眼这片瞬间吞噬了三条性命的林地，转身朝着哈尔滨的方向，发足狂奔！
林间的风雪似乎更大了，肆意飞舞的雪花很快掩盖了他的足迹，也抹去了这场短暂而血腥遭遇的一切痕迹。陈青山的脚步异常坚定，踏碎一路冰雪。经历了这场生死搏杀，他清晰地感觉到，体内某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那个在镇上小心翼翼修理钟表、只懂得隐忍和逃跑的学徒已经死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能冷静开枪、挥拳、在绝境中搏出一条生路的战士。腰间的枪、怀中的情报、刚学会的杀人技，以及那份标着死亡印记的地图，都化作沉甸甸的力量，推动着他向北、再向北。
哈尔滨的轮廓已在远方隐约浮现，而“时光”钟表行那一点微光，是他必须穿透这重重黑暗抵达的唯一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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