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晏清的指尖还沾着炭末,胸臆间那股空荡像被风灌了个满怀。
她望着灰炉里将熄的余烬,无意识蹲下身,捡起块焦炭在冻土上划动。
风雪卷着碎雪落进她发间,可她的手腕稳得像刻碑的凿子,一横一竖间,竟在雪地上拓出幅斑驳纹路——是《灶母遗训》的开篇图,她自己都不晓得为何会画。
这......这是......
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苏晏清抬头,见个盲眼老匠摸索着靠近,枯槁的手指悬在雪地纹路上方半寸处,指节因激动而发颤。
他忽然踉跄着跪下去,掌心重重按在焦痕上:是我刻过的碑底纹!
三十年前给御膳房刻味官碑,最后一道暗纹就是这个!他从怀里摸出块残木片,木片边缘焦黑,却还留着半道刻痕。
老匠将木片按在雪地上,残痕与焦纹严丝合缝,像两片被岁月扯开的衣襟终于对上口子。
灶母不立庙,可她的手,记得所有无名者的名。老匠额头抵着雪地,白发沾了泥,我刻过七十二块御碑,刻的都是御厨、典膳、尚食局的官名。
可真正在灶前守了一辈子的——烧过赈灾粥的李四,冻死前还护着面盆的王五娘,他们的名字连灰都留不下......他喉间发出呜咽,像老风箱拉不动了。
远处传来冰裂般的脆响。
苏晏清抬头,见陈照雪踏雪而来,玄镜司副使的银甲早换成了冰纹素袍,手中终寒引冰杖泛着幽蓝,寒气裹着龙形白雾盘旋。
她扫了眼雪地纹路,嘴角扯出冷笑:你要立碑?
帝王朱笔圈过的才叫名,圈不过的烧成灰也是叛臣。
话音未落,冰杖重重击地。
千里冻土骤然迸出冰晶锁链,如无数银蛇扑向灰炉。
苏晏清本能后退半步,后背的铁锅硌得肩胛骨生疼。
她望着那些要绞灭火苗的冰链,胸臆间那股空荡突然翻涌成热——像有人在她心口塞了把未燃的薪柴。
那我就让灰,自己说话。
她将手中焦炭投入炉中。
火焰腾起的刹那,万千灰烬从地上升起。
饭香、面香、粥香裹着细碎光点,每粒灰烬上都浮着极小的名字:李四,烧过赈灾粥王五娘,冻死前护面盆赵二,给牢里犯人送过热汤......它们像被风托起的星子,在冰链间盘旋,竟将银蛇般的冰晶灼出缕缕白气。
够了!
嘶哑的嘶吼惊破风雪。
苏晏清转头,见个形容枯槁的男人跪在炉前,双手扭曲如被火烤过的枯枝。
他盯着空中的灰名,眼眶通红:我是灶焚吏,当年执行龙脉祭的刽子手!他抓起把焦灰狠狠抹在脸上,可我娘......我娘是被当成毒膳试材人活活烧死的!他突然扑向冰链落点,单薄的身子撞在冰晶上,冰刺穿透肩胛,血珠溅在雪地上,寂静即救赎?
我们这些被吃掉的人,连哭都没人听见!他仰起头,血混着灰在脸上裂开道缝,但现在,他们的名字在飞!
陈照雪的冰杖顿了顿。
她望着那些灼亮的灰名,喉结动了动,像是要说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苏晏清忽然摸向怀中。
那里有枚铜勺,是方才那个玄色大氅的男人给的,此刻还带着他体温的余温。
她又摸出半卷焦黑的残书——《味相录》,祖父的字迹还在纸页上:味无正邪,判味者有。
她将铜勺轻轻放在雪地上,又将残卷投入灰炉。
火焰吞没书页的刹那,灰炉内壁浮起虚影:金殿之上,帝王甩下朱笔,二字砸在无数厨者名录上。
最末一页,苏氏·承安四个大字刺得苏晏清瞳孔收缩——那是她祖父的名讳。
原来如此......她轻声呢喃。
陈照雪要毁尽天下灶火,不是恨那些烧饭的人,是恨这用定生死的规矩。
就像当年帝王说她祖父的菜里有反骨,便烧了苏家满门;就像现在帝王说无名者的名字不配刻碑,便要冻灭所有灶火。
风雪更紧了。
苏晏清解下背上的铁锅,放在灰炉旁。
她盘膝坐下,五感渐闭,只剩心口那团热越来越烫。
她咬破指尖,一滴心头血坠进炉心。
地底传来闷响,赤红色地脉纹路顺着冻土裂开,万千灰烬逆着风雪腾空而起。
它们掠过陈照雪的冰杖,擦过灶焚吏的伤口,落在灰名匠的掌心——所到之处,冻土泛起微温,熄灭的灶火在远处农舍、驿馆、破庙的灶膛里复燃。
陈照雪的冰杖落地。
她望着掌心一粒灰烬,那灰竟化作幼时幻影:父亲蹲在灶前,将一颗糖豆塞进她掌心:雪儿,甜一下,就不怕黑了。她浑身剧震,眼底霜色碎成星子,伸手去抓那幻影,却只碰到满手风雪。
苏晏清仰头望天,唇间溢出叹息:饭里有人......可谁来记住他们?
话音未落,她的心跳突然停了一拍。
极远的雪地里,有个小小的身影跪下来。
那是个穿粗布棉袄的孩童,大概是跟着地脉童来的寒赐童。
她仰起脸,雪花落在睫毛上,却固执地伸着手,掌心朝上,像要接住什么。
一粒焦灰,正飘向她摊开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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