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星像被冻住的泪珠,稀疏地挂在墨蓝色的天上。王卫国趴在一道冰封的土沟里,嘴里叼着一根枯草,寒气顺着领口往怀里钻,冻得他牙齿忍不住打颤,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五十米外,就是日军的物资转运站。木质的岗楼像个丑陋的怪兽,顶端的探照灯正有规律地扫过雪地,光柱所及之处,积雪反射出惨白的光,连一只老鼠跑过都能看得清清楚楚。铁丝网圈出的营地里,几座仓库黑黢黢地卧在那里,门口隐约可见哨兵走动的影子,步枪的刺刀在月光下偶尔闪过一丝冷光。
“记住,只记路线,不贪多。”王破军的叮嘱还在耳边回响,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像寒风刮过冻裂的土地,“仓库东南角的值班室里,可能有运输登记册,看一眼就行,别拿。”
王卫国点点头,往手心呵了口白气,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指。三天前,他拿着从俘虏那里套来的零碎情报找到王破军,提出要夜探这个据点——据老马说,这里是日军向锦州转运“特殊物资”的中转站之一,每周三凌晨,总会有三辆蒙着帆布的卡车从这里出发。
“你小子是嫌命长?”王破军当时把烟袋锅往地上一磕,火星溅在雪地里,“这据点看着小,里面有一个小队的鬼子,还有两挺重机枪,你进去就是送菜!”
“可这是离俺娘最近的线索了。”王卫国攥着那半块绣着地址的布条,指尖几乎要嵌进冻硬的土地里,“俺不进去看一眼,睡不着。”
王破军盯着他看了足足一袋烟的功夫,最后从怀里掏出个用油布包着的小东西——是一把磨得极薄的钢片,边缘锋利得能削动木头。“这是道观里用来剥草药的‘分金刀’,能划开铁丝网。”他的声音软了些,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寅时进去,卯时必须出来,过了卯时,鬼子换岗加派人手,神仙都救不了你。”
此刻,离寅时还有一刻钟。王卫国再次检查了身上的装备:分金刀藏在靴筒里,一块压缩饼干揣在怀里,还有一小捆用麻绳捆好的艾草——这是王破军特意让他带的,说能掩盖人气味,让军犬不好分辨。
探照灯的光柱扫过去了。王卫国像只狸猫,弓着腰从土沟里窜出来,脚下的“七星步”踩在积雪上,几乎没发出一点声响。他的“空冥”天赋在全力运转,眉心那点熟悉的发烫感像个精准的雷达,将周围的动静一一捕捉:岗楼上哨兵打哈欠的声音、仓库门口巡逻兵的脚步声、甚至是远处营房里传来的鼾声……这些声音在他脑子里形成一幅动态的地图,指引着他前进的路线。
离铁丝网还有十米远时,他停了下来,躲在一丛干枯的沙棘后面。铁丝网通着电,上面挂着的空罐头盒子随着风轻轻晃动,发出“叮铃”的轻响,像在提醒他这里的危险。他从靴筒里摸出分金刀,借着探照灯扫过的间隙,飞快地在铁丝网底部割出一个仅容一人爬行的缺口——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这是他用三天时间,在根据地的废弃铁丝网上练了上百次的成果。
钻过铁丝网时,锋利的铁刺划破了他的棉袄,冰凉的雪粒钻进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却硬是没吭一声。进入据点范围后,他的动作更谨慎了,尽量贴着仓库的阴影移动,眼睛死死盯着探照灯的轨迹,计算着它扫过的间隔时间。
“空冥”状态下,时间仿佛被拉长了。他能清晰地“看”到仓库墙角蜷缩着的两只军犬,它们的耳朵耷拉着,似乎在打盹;能“闻”到值班室里飘出的劣质烟草味,混杂着一股淡淡的油墨味——那是印刷品才有的气味,说不定真有运输登记册。
他绕到仓库的后墙,这里背对着探照灯,是个视觉盲区。墙上有个不起眼的小窗户,玻璃早就被打烂了,用木板钉着,只留下一道指宽的缝隙。王卫国屏住呼吸,凑过去往里看——仓库里堆着小山似的麻袋,上面印着“军用物资”的字样,还有些盖着帆布的箱子,从轮廓看,像是步枪的包装箱。
不是他要找的“特殊物资”。王卫国心里掠过一丝失望,却很快稳住心神。他记得王破军的话:“情报这东西,有时候没找到想找的,也是一种情报。”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王卫国的心猛地一沉,赶紧缩回脑袋,躲到一堆空木箱后面。他的“空冥”感知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这不是普通的巡逻队,马蹄声更沉,带着一种刻意的谨慎,而且……不止一匹马。
很快,三个骑着马的日军出现在营地中央,为首的那个穿着呢子军官服,腰间挂着指挥刀,正在跟岗楼里的哨兵说着什么。王卫国的日语还没学到能听懂对话的程度,但他注意到军官手指的方向——正是自己刚才看到的那间值班室,而且他的马旁,跟着一个背着黑色皮箱的士兵,皮箱上印着那个让他心头一紧的标记——缠绕着蛇的权杖。
731的人!
王卫国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呼吸瞬间变得急促。他强迫自己用“心斋”的法子稳住心神,将注意力集中在那间值班室上。军官和哨兵说了几句,就带着那个背皮箱的士兵走进了值班室,门口的哨兵也跟着进去了,只留下一个人在外面站岗。
机会!
王卫国的眼睛亮了。他趁着探照灯转向另一边的瞬间,像离弦的箭一样窜到值班室的后窗下。这里的窗户没钉木板,只用一张旧报纸糊着,他小心翼翼地捅破一个小洞,往里看——
屋里亮着一盏马灯,那个军官正坐在桌子旁,手里拿着一张地图,手指在上面比划着。背皮箱的士兵站在旁边,低头听着什么。桌子的一角,果然放着一本厚厚的册子,封面上写着“输送明细”四个字,旁边还散落着几张纸条,上面似乎画着卡车的简笔画。
“空冥”状态自动运转到极致。王卫国的视线像扫描仪一样掠过那张地图,将上面的路线、标记一一记下——几条加粗的黑线从据点延伸出去,其中一条直指东北方向,旁边标注着一个小小的“三”字,想必就是每周三发车的路线。他又快速扫过那本“输送明细”,虽然看不清具体内容,但册子的厚度和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足以说明这里记录的情报有多重要。
就在他努力记忆地图细节时,屋里的军官突然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后窗的方向。王卫国的头皮一阵发麻,下意识地往后一缩,躲到窗沿下面。
“什么人?”军官用日语喊道,声音里带着警惕。
外面的哨兵立刻端起枪,朝着窗户这边走来。王卫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已经摸向了靴筒里的分金刀——实在不行,就只能拼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狗叫声,紧接着是岗楼里哨兵的喊叫:“有情况!西边发现动静!”
屋里的军官愣了一下,骂了句脏话,转身就往外走,那个背皮箱的士兵也赶紧跟了出去。门口的哨兵犹豫了一下,也端着枪朝着西边跑去,值班室里瞬间空了。
是王破军!他肯定是在外面制造了动静,吸引鬼子的注意力!
王卫国又惊又喜,来不及多想,推开门溜进值班室。屋里还残留着烟草和油墨的气味,他冲到桌子旁,抓起那本“输送明细”,用最快的速度翻阅——上面果然记录着每周的运输情况,在周三的那一页,清晰地写着“特殊物资三车,押送人:松井”。
松井!
这个名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得王卫国的眼睛生疼。他想起强子记忆里那个抓走母亲的日军军官,想起俘虏手册上那个“冻伤实验”的插图,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直冲头顶。
“冷静!”他在心里对自己喊,猛地合上册子放回原处。他知道自己不能拿走它,那样会立刻暴露。他的目光落在散落在桌上的纸条上,飞快地抓起一张塞进怀里——上面画着三辆卡车,每辆卡车旁边都写着一个数字,像是车厢的编号。
外面传来了日军集合的哨声。王卫国不敢再耽搁,转身就往外跑,出门时差点撞到门框上,幸好及时用“七星步”稳住了身形。他一路狂奔,借着夜色和阴影的掩护,很快就冲到了铁丝网边,从刚才割开的缺口钻了出去。
直到跑出据点范围,钻进那道冰封的土沟里,他才敢停下来喘口气,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湿透,贴在身上冰凉刺骨。远处的据点里,日军的叫喊声、枪声、军犬的吠叫声混杂在一起,显然还在为刚才的“情况”乱作一团。
“还算机灵。”王破军的声音从土沟另一头传来,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等在那里,手里还牵着两匹战马,“再晚半分钟,你就得跟鬼子的军犬打招呼了。”
王卫国这才发现,自己的腿还在抖。他从怀里掏出那张纸条,递给王破军,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叔,你看!松井……松井的名字在上面!”
王破军接过纸条,借着微弱的月光看了看,眉头慢慢皱了起来:“果然是 731的运输线。这张纸条,比你把那本明细册全背下来还管用。”他把纸条还给王卫国,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没给你爹丢脸。”
回去的路上,两匹战马在雪地里小跑着,马蹄踏碎积雪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王卫国坐在王破军身后,怀里紧紧揣着那张纸条,心里像揣着一团火。刚才在值班室里看到的地图、听到的对话、那张写着松井名字的纸条……这些碎片在他脑子里拼凑出越来越清晰的轮廓,离母亲的距离,似乎又近了一步。
“叔,俺刚才差点忍不住想杀了那个军官。”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后怕。
“正常。”王破军的声音很平静,“换成俺,可能也会忍不住。但你没那么做,说明你长大了,知道啥时候该忍,啥时候该动手。”他勒了勒马缰绳,战马放慢了速度,“报仇不是一时痛快,是把仇报在点子上。杀了一个军官,还有十个、百个,只有端掉他们的老巢,才算真的报了仇。”
王卫国点点头,把脸贴在冰冷的马背上。他知道王破军说得对,刚才的冷静,比杀了那个军官更有意义。那张纸条、记住的路线,才是能真正打击到 731部队的武器。
回到秘密山洞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孙大牛正蹲在洞口的雪地里来回踱步,看见他们回来,激动得差点摔倒:“俺就知道你们能行!赵叔炖了肉汤,就等你们呢!”
山洞里,赵老栓正守着一口冒着热气的铁锅,里面炖着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野猪肉,香气弥漫了整个山洞。看到王卫国,老人赶紧把一碗肉汤递过来:“快暖暖,看这冻的,脸都白了。”
王卫国接过肉汤,滚烫的汤汁滑过喉咙,暖意一点点蔓延到四肢百骸。他看着碗里翻滚的油花,突然觉得这碗肉汤比任何山珍海味都香——这是用勇气和智慧换来的温暖,是战友间无声的支持,是在这片被战火蹂躏的土地上,依然顽强燃烧的希望之火。
他从怀里掏出那张纸条,放在桌上,用碗压住边角。火光下,那几个卡车的简笔画显得格外清晰,像一艘艘载着希望的小船,正朝着东北方向,朝着那个他必须抵达的地方,缓缓驶去。
“下一步,该想办法把这消息送出去了。”王破军喝了口肉汤,眼神坚定,“送到东北民主联军手里,让他们知道,咱们这儿,也有 731的线索。”
王卫国用力点头,喝了一大口肉汤。他知道,夜探敌营只是第一步,后面的路还很长,很危险,但他不再害怕。因为他的手里,握着情报的种子;他的心里,装着母亲的笑容;他的身后,站着王破军、赵老栓、孙大牛,还有无数像他们一样,在黑夜里守望黎明的人。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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