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根铁轴,一模一样。
不是相似,不是接近,而是从长度、到粗细、到那份光滑的质感,都达到了匪夷所思的、绝对的统一。仿佛它们不是被制造出来的,而是从同一个模子里生长出来的。
“这便是‘标准’。”商砚辞的声音,如同魔鬼的低语,在她耳边响起,“有了它,我们便可以制造出成千上万个一模一样的零件。任何一个零件损坏了,我们不需要再去找手艺高超的老师傅,耗费数天时间去重新打磨、适配。我们只需要从仓库里,取出一个一模一样的,换上去,一炷香的时间,机器便能重新运转。”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悍然劈入了蒋梦那颗属于海盗女王的、精于计算的大脑。
她瞬间便明白了这背后所蕴含的、足以颠覆整个时代的恐怖力量。
她想到了自己那庞大的船队。一艘战船,由上万个不同的部件构成。任何一个关键部件的损坏,都可能让这艘价值连城的战争机器,在茫茫大海上变成一堆漂浮的朽木。一次海战过后,她的船坞里总是躺满了等待修理的伤船。经验最丰富的船匠,也要耗费数周甚至数月的时间,去为每一处损伤,量身定做独一无二的替换零件。这漫长的修理周期,是限制她舰队规模与作战能力的、最致命的枷锁。
而现在,商砚辞向她展示的,是一种全新的、她从未想象过的可能。
如果……如果船上的每一根桅杆、每一块船板、每一门火炮的炮座、甚至每一颗螺栓,都是“标准”的呢?这意味着,她可以在出海之前,就携带上所有关键部件的备用件。一场海战下来,她的战船不再需要返回船坞进行漫长的修理。她可以在海上,在返航的途中,就完成所有的替换。一艘今天还在冒着黑烟的伤船,明天,就能再次投入战斗!
这不是简单的提升效率。这是一种革命!一种足以将海战的模式,从工匠时代的“单打独斗”,直接推进到工业时代的“体系对抗”的、降维打击!
她抬起头,重新看向商砚辞。那目光,已经不再是看一个有趣的合作伙伴。那是在看一个掌握了未来、足以改变世界格局的……先知。
而她,蒋梦,绝不能错过这个未来。
商砚辞似乎很满意她脸上的震撼。他没有再多言,只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将她引向了工场的更深处,一处被高墙与重兵把守的、独立的院落。
这里的气氛,与刚才那热火朝天的工业喧嚣截然不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冰冷的、属于硝石与硫磺的肃杀之气。院落的中央,是一片开阔的靶场。靶场的尽头,竖着一个足以让任何海军将领都为之色变的靶子——那是一段按照大明水师主力福船的船舷规格,一比一复刻的模拟装甲。厚达半尺的硬木船板,外面包裹着坚韧的生牛皮,最外层,还铆接着一层厚厚的铁皮。而在那段船舷之后,还依次立着三具穿着标准明军铁甲的稻草人。
商砚辞从一旁的武器架上,取下了一杆造型奇特的火枪。
蒋梦的目光,瞬间被那杆火枪吸引了。作为常年在刀口上舔血的海盗,她对武器的熟悉,远超常人。她见过神机营的火铳,那些需要用火绳点燃的、粗糙的铁管子,射程近,精度差,发射一次需要繁琐的步骤,在潮湿的海上,十次有八次都会哑火 。它们与其说是武器,不如说是一种只能在近距离壮胆的“喷火棍”。
而眼前这杆火枪,却是一件艺术品。它通体修长,线条流畅,枪身由一种色泽深沉的木料制成,上面包裹着闪烁着幽冷蓝光的金属部件。最奇特的,是它的击发装置。没有火绳,只有一个造型精巧的、由弹簧、燧石和击砧构成的、充满了冰冷机械美感的结构。
“这叫‘后装线膛枪’。”商砚辞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豪,“无需火绳,风雨无阻。”
他没有过多解释,而是从腰间的一个皮囊里,取出了一个纸筒。他用牙齿“嘶”的一声咬开纸筒的末端,将枪折开从后侧送入弹丸和发射药,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过十数息的工夫。
他将枪托抵在肩上,瞄准,然后,扣动了扳机。
没有预想中火绳燃烧的“滋滋”声。
只有一声清脆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咔”响。
紧接着。
轰——!!!
那不是一声枪响。那是一声雷鸣。一声近在咫尺的、足以将人耳膜都震得嗡嗡作响的旱地惊雷!一股狂暴的气浪,夹杂着刺鼻的硝烟,猛地从枪口喷涌而出,仿佛一头被囚禁了千年的恶龙,终于发出了它毁天灭地的第一声咆哮!
蒋梦甚至没有看清子弹的轨迹。她只看到,百步之外,那面坚不可摧的模拟船舷,如同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猛地一震!厚厚的铁皮上,瞬间出现了一个拳头大小的、边缘向内翻卷的恐怖破洞!木屑与铁片四散飞溅,如同炸开的烟花。
那颗小小的、看不见的铅弹,在撕裂了船舷之后,余势不减,又以雷霆万钧之势,一头撞上了第一个铁甲稻草人。那由数百片甲叶编缀而成、足以抵御寻常刀砍箭射的坚固铁甲,在那颗高速旋转的弹头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的一般,被瞬间洞穿!稻草人的胸口,炸开了一个巨大的窟窿,草屑纷飞。
然后是第二个。
第三个。
最终,那颗耗尽了所有动能的弹头,才“噗”的一声,深深地嵌入了第三具稻草人身后的夯土墙中。
靶场上,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那袅袅的青烟,和空气中弥漫的、如同神罚般的硫磺气息,证明着刚才那毁天灭地的一幕,并非幻觉。
蒋梦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许久,她才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吐出了一句话。
“虽见过神机营里的火枪,但威力……无法与此相提并论。”
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深的颤抖。这句赞扬,已经不足以形容她内心的惊涛骇浪。这已经不是“武器”了,这是“道理”。一种不容置辩的、足以碾碎一切旧有规则的、全新的“道理”。
她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了无数个念头。
她想到了大明朝那看似强大、实则早已腐朽的海禁舰队 。那些行动迟缓的福船,那些射程有限的碗口铳,那些在海风中连点燃都困难的火铳兵。在眼前这种“龙息”面前,它们是什么?它们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她想到了自己家族的未来。他们这些被朝廷视为“倭寇”、“海贼”的亡命之徒,世世代代都在官军的围剿与追杀中夹缝求生 。他们依靠的是对海路的熟悉,是船只的灵活,是悍不畏死的勇气。但这一切,在绝对的技术代差面前,都将变得毫无意义。
而现在,商砚辞将这种足以改变游戏规则的力量,赤裸裸地摆在了她的面前。
拥有它,她蒋家,将不再是东躲西藏的走私贩子。她可以扫平所有敢于挑战她的海上对手,彻底垄断从日本到南洋的黄金航路。她甚至可以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海上王国,一个让大明水师都不敢轻易踏足的法外之地,成为像汪直那样,令朝廷都为之侧目的“净海王” !
这,便是这杆火枪,真正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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