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再次降临。这一次,它带来了死亡与新生的气息。
高远与沈十,如同两片被夜风吹落的枯叶,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方家那座秘密基地的屋顶之上。瓦片一声不响,可见其武功之高强。 他们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精英,是皇帝手中最锋利的刀,是习惯了在黑暗中行走的猎人。
他们俯瞰着下方那片灯火通明的院落,眼中充满了职业性的冷漠与审视。他们看到了那些造型奇特的、他们从未见过的机械——那台由无数齿轮与锭子构成的珍妮纺纱机,那座如同巨兽骨架般的四联水车阵。一种强烈的不安,在他们心中升起。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股“非我族类”的诡异气息。
他们正准备潜入,探查究竟。
这时,异变陡生。
“失火了!快救火啊!失火了!”
一声凄厉的、充满了惊恐的呐喊,划破了夜的寂静。
只见广场中央,那台最为珍贵的珍妮纺纱机,突然被一团从内部爆开的火焰吞噬了!机上缠绕的棉线,如同被点燃的引信,瞬间将火焰引向四面八方。
“轰——!”
如同赤壁的火烧连营,又如同被泼上了猛油。 刹那之间,整个广场都陷入了一片火海!烈焰如同贪婪的巨兽,疯狂地舔舐着周围的房屋,吞噬着河边那座雄伟的四联水车阵。木材在烈火中发出痛苦的悲鸣,金属被烧得扭曲变形,发出刺耳的尖啸。
高远与沈十被这突如其来的、毁天灭地般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那股灼人的热浪,即便隔着数十丈远,依旧扑面而来,几乎要将他们的眉毛都点燃。
这不是寻常的走水。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旨在毁灭一切的献祭。
“撤!”高远当机立断,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骇。
面对如此炼狱般的景象,任何潜入都已失去了意义。他们只能先行撤退,暂避锋芒。
大火,足足燃烧了半个时辰。
当最后一缕火苗也终于熄灭,只留下一片散发着焦糊味的、尚在冒着青烟的废墟时,高远和沈十才如同两道幽灵,再次缓缓地靠了过去。
他们看到,方家的人,正从那些烧得只剩下残垣断壁的屋子里,一具具地,往外搬运着尸体。
十几具。每一具,都被烧得面目全非,蜷缩成一团焦炭,根本无法辨认其身份。
沈十看着这片狼藉,看着那些如同焦炭般的尸体,年轻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迷茫。
“怎么办?”他低声向高远问道,“这……算完成任务了吗?”
高远没有立刻回答。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扫视着眼前的废墟。他的心中,升起了一股强烈的不安。
一切,都太“干净”了。
火势大得离奇,仿佛有人事先泼好了油。尸体,烧得恰到好处,每一具都无法辨认,却又完整地保留了人形。最重要的证物——那些奇特的机械,更是被烧得只剩下了一堆扭曲的废铁。
这不像一场意外,更像是一场精心上演的、用以毁灭所有证据的完美戏剧。
然而,他的理智,却在告诉他另一件事。目标死了,技术的源头断了,所有的线索,都在这场大火中,化为了灰烬。从任务的角度来看,他们已经“成功”了。
“不管怎样,”他最终压下了心中的那一丝疑虑,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硬,“这条线索,算是断了。先回京城复命吧,问问翁父下一步怎么打算的。”
“是。”沈十应道。
两道身影,再次融入了夜色,离开了这处是非之地。他们以为自己带走的,是一个任务终结的句号。他们不知道,他们带走的,是一个精心编织的、完美的谎言。
这场金蝉脱壳之计的核心,不是武力对抗,而是信息战。商砚辞用一场无可挑剔的“事实”,成功地污染了帝国最精锐情报机构的信息源。他用灰烬与死亡,为自己赢得了一张通往未来的、空白的通行证。
金蝉脱壳
同一片夜空下,数百里之外的东海之上。
一艘不起眼的福船,正借着风帆,向着东南方的茫茫大海,破浪而行。
商砚辞站在船头,任由那带着咸腥味的、冰冷的海风,吹拂着他的衣衫与长发。他的手中,没有再把玩任何东西。他只是静静地握着一块冰冷的、沉甸甸的、闪烁着幽暗光泽的金属块。
那是一块由他亲手锻造、打磨的“标准量块”。 一块拥有着绝对平直的镜面、误差小于0.3毫米的高碳钢造物。
在旁人眼中,这只是一块无用的铁。但在他眼中,这,便是新世界的基石。是秩序,是理性,是他即将带到那片蛮荒之岛的、唯一的、也是最神圣的律法。
“商公子,回船舱吧,外面凉。”一个方家仆役上前,恭敬地建议道。
商砚辞点了点头,转身回舱。 在他身后,那艘船的甲板之下,不仅仅有他,还有数十名他亲手培养出来的、眼神里同样燃烧着火焰的年轻工程师。他们是新时代的火种,即将被播撒到那片名为“南澳”的、法外之地上。他们将在那里,白手起家,重现,并超越昨日的工业奇迹。
与此同时,另一辆装饰华美、却又异常坚固的马车,正行驶在通往京城的官道之上。
车厢内,方敬堂闭目养神。他的手中,同样握着两样东西。一份,是高炉炼钢与炒钢法的详细图纸;另一份,则是那三瓶足以逆天改命的青霉素的样品。
“家主,我们……真的要去京城?”车夫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安。
“出发吧。”方敬堂睁开眼,那双总是锐利如刀的眸子里,此刻却是一片深沉的、属于赌徒的疯狂,“去京城,献计。”
他的战场,不在南澳。他的战场,在那个全天下最危险、也充满了最多机遇的权力中枢。他要用手中的这两张王牌,去寻找一个足以与王振抗衡的、新的政治靠山。 这既是对商砚辞的保护,也是对方家全族的、一场更大规模的豪赌。
一个,奔赴创造的蛮荒。
一个,奔赴毁灭的中心。
这场席卷大明的风暴,才刚刚拉开它血色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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