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个疑问,如同毒蛇一般,瞬间缠绕住了王振的思维。
他绝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在彻底搞清楚对方的底细和意图之前,自己来自未来的事实,是最大的底牌,也是最大的弱点。一旦暴露,主动权将瞬间易手。
于是,王振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脸上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适时地裂开了一丝缝隙,流露出一种混合着惊奇、怀疑、乃至被那宏大蓝图所震撼的复杂神情。他沉默了许久,仿佛在艰难地消化着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
然后,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探究:“李御史所言……确是天马行空,闻所未闻。只是,这些神乎其神的‘机关’,果真能凭空造出来?”
“能!”李怀安斩钉截铁,毫不犹豫,“只要有足够的人力物力支持,下官愿立下军令状!初始阶段,或需投入巨资,且成效非立竿见影,然一旦功成,其回报将无可估量!”
王振的手指,开始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身旁的紫檀木桌面。
嗒。嗒。嗒。
每一下,都像是敲在李怀安的心上。
他在飞速地盘算。支持李怀安,是一步险棋,但也是一招妙棋。
如果工业化真能成功,无疑会极大地增强他手中的实力和话语权。强大的后勤,精良的兵器,甚至可能改变“土木堡之变”中明军的被动局面,为他自己增加一丝生还的筹码。
退一万步说,即使失败了,损失也在可控范围之内。他随时可以抛弃李怀安这颗棋子,将所有罪责推到他身上,就说他妖言惑众,徒耗钱粮。
但更重要的是,他必须把这个不稳定的因素,牢牢地控制在自己的视线之内。放在外面,他是一颗不知何时会爆炸的炸弹;握在手里,他就是一把锋利的刀。
良久,敲击声停了。
王振眼中精光一闪,似乎终于做出了决断:“好!李御史有如此雄心,又口口声声为了大明国运,咱家……便信你一回。”
李怀安闻言,狂喜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紧张和不安,他几乎要当场跪拜下去:“多谢公公信……”
“慢着。”王振抬手,打断了他。语气转为一种公事公办的威严,“此事干系重大,不可张扬。咱家会给你一道手令,调拨京郊皇庄一处,匠户百名,再拨给你纹银五千两,由你先行试制你所言的‘水火流转机关’。一应所需物料,你可凭咱家的手令,向工部支取。但你切记,此事必须绝对保密。若一年之内,徒耗钱粮而无实绩,休怪咱家不讲情面,将你投入诏狱!”
这支持力度,看似不小,但对于李怀安构想的宏大计划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五千两银子,或许连一台原型机的材料费都不够。这更像是一种谨慎的、试探性的投资。
但对一穷二白的李怀安来说,这已经是他梦寐以求的起点!
“下官遵命!必定竭尽全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绝不负公公所托!”李怀安激动地躬身领命,声音都有些颤抖。
王振点了点头,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看着李怀安强压着兴奋、步履都有些虚浮地离开的背影,王振脸上的那丝“赞赏”和“期许”,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深沉如海的算计,和一丝冰冷的寒意。
他,王振,一个来自未来的灵魂,困于一个注定要被千刀万剐的权阉之躯,手握看似无边的权力,却深知自己的死期将近。他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大明,不是为了皇帝,只是为了在那场注定到来的毁灭中,找到那个唯一的生还位置。
而现在,李怀安的出现,给他带来了新的变量。
一个危险的变量。
一个……或许可以利用的变量。
蛛网之诏
李怀安离开后,偏厅内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王振端坐良久,一动不动,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他手中的那杯茶,已经渐渐失去了温度。
突然,他缓缓站起身。
就在他起身的那个瞬间,他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副属于古代宦官的、略带阴柔与谦卑的姿态消失了。他的腰杆挺得笔直,肩膀舒展,眼神中那最后一丝属于“王振”这个历史人物的浑浊也褪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现代人特有的、锐利如刀锋的审视与冰冷。
他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幅巨大的《大明混一图》。他的手指,缓缓划过地图上的山川河流,从京师,到宣府,再到大同……最终,停留在一个叫“土木堡”的地方。
“变量……”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嘲讽,“一个天真的理想主义者,一个‘建设者’……他以为他在说服我,实际上,他只是在向我展示他手中牌的大小。”
他收回手,转身走到厅内一盆看似普通的兰花前,伸手,以一种特定的节奏,轻轻转动了一下花盆。
“咔哒。”
一声轻响,他身后的书架无声地向一侧滑开,露出一个幽深黑暗的通道。
王振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通道内没有奢华的装饰,只有冰冷的青砖和每隔十步一盏的、发出昏暗光芒的油灯。这里,才是他真正的权力核心。
通道的尽头,是一间密室。室内陈设极为简单,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以及墙上更为详尽的、标注着各种秘密记号的军用地图。
一个黑影,如同早已与黑暗融为一体,在他踏入密室的瞬间,便单膝跪地。
“主人。”黑影的声音沙哑,仿佛声带被砂纸磨过。
“毛骧,”王振没有看他,径直走到桌前坐下,“那个李怀安,派人二十四个时辰盯着。他在皇庄里的一举一动,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甚至每天吃了什么,我都要知道。”
“遵命。”
“另外,”王振的指尖在冰冷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李怀安的出现,提醒了我一件事。这个天下,或许……不止我们两个‘异类’。”
他绝不能再这样被动地等待。信息的不对等,是他在这个时代最大的优势。他不能容忍任何可能打破这种优势的存在。他要主动出击,将水搅浑,把所有潜在的威胁,都从阴暗的角落里引到明处来。
一个恶毒而周密的计划,在他心中迅速成型。
“拟旨。”王振的声音变得冰冷而清晰。
毛骧立刻起身,走到桌边,取过笔墨纸砚,垂首侍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王振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朕承天命,抚育万方,近夜观乾象,感天地之玄机,或有异人降世,身怀格物致知之奇技,通晓古今未来之玄理。此类贤才,或隐于山林,或混于市井,或自称……知晓天机、来自他方。”
他特意在“来自他方”这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朕求贤若渴,特此颁诏天下:凡有能献奇器、呈异术、言惊世之论者,无论出身贵贱,皆可赴京自陈。经核实确有实学者,朕必不吝封赏,授以官职,允其施展才华,共强社稷。各地官府需广为张贴,不得阻挠贤才进京。钦此。”
这道诏书,表面上看,是为李怀安那样的人才,提供一个合理的晋升之阶,将他的“工业化”计划,纳入一个冠冕堂皇的框架之下。
但其更深层的含义,只有王振自己清楚。
“来自他方”、“知晓天机”,这些模糊又极其敏感的词语,就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必然会激起阵阵涟漪。对于普通的读书人或者工匠来说,这或许只是一道鼓励创新的圣旨。但对于任何一个和他一样的“同类”而言,这道诏书,就是一声清晰无比的召唤。
一声……来自狩猎者的召唤。
他要看看,这大明天下,到底还藏着多少像李怀安一样的“同类”。他要将他们从暗处,一个个地钓出来。
要么,收为己用。
要么……提前清除。
毛骧记录完毕,将拟好的诏书草稿呈上。王振看了一遍,满意地点了点头。
“用司礼监的印,再送到内阁去,让他们走个过场。然后,加盖玉玺。”他将诏书递回给毛骧,语气森然。
“用八百里加急的勘合,发往两京一十三省,一个月内,朕要这道诏书,贴满大明每一个府州县的城门口。同时叫锦衣卫和东厂的人开始活动起来注意全国各处不一样的地方”
“是。”
王振站起身,走到密室唯一的窗前,望着窗外那片属于他的、压抑而华丽的府邸。
李怀安,那颗天真的棋子,正在为他点燃工业的火种。
而他,则要借着这火光,开始一场针对所有“异世来客”的狩猎。
历史的河流,因为这两个心怀鬼胎的穿越者,已经开始偏离原有的河道,流向更加未知、更加汹涌的深渊。
王振的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
“都出来吧……”他轻声说,“让我看看,你们都带了些什么有趣的‘变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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