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4年的春寒，比往年更刺骨。
靖南营的铁匠棚里，炉火日夜不熄，锤打声却一天比一天稀疏。老铁匠周大锤蹲在淬火池边，盯着池水里浮起的铁渣，眉头锁成了死结。
“又废了一根。”他捡起半截扭曲的枪管，管壁上蛛网般的裂痕在火光下泛着青黑，“这太行山的铁矿，杂质太多，打十根炸九根……”
棚外传来压抑的呻吟。两个新兵抬着担架匆匆走过，担架上的人整条右臂血肉模糊，焦糊味混着血腥气弥漫开来——这是今早试枪时炸膛的第三个伤员。
李昊站在阴影里，指甲掐进掌心。
清军五万大军压境的谍报像块巨石压在心头，而营内军械的危机更如跗骨之蛆。现有的鸟铳射程不足清军制式火绳枪的一半，盔甲更是简陋，许多士兵还在穿填了碎皮的棉袄。更致命的是，铁矿来源不稳，纯度低下，导致炸膛事故频发。士气在肉眼可见地滑落。
“昊哥，库存的铁锭只够打两百根枪管了。”赵刚的声音沙哑，眼窝深陷，“就算日夜赶工，也撑不过一场硬仗。”
李昊没说话，目光扫过疲惫不堪的铁匠们，扫过堆在角落的废料，最后落在远处漆黑的山峦轮廓上。太行山蕴藏着铁矿，却像一头沉默的巨兽，不肯轻易交出宝藏。
危机，已迫在眉睫。
深夜，帅帐内油灯如豆。
李昊屏退左右，独自面对脑海中的系统界面。自从穿越至此，这个系统如同悬丝，给了他最初的燧发枪图纸和基础练兵法，助他站稳脚跟。但【建立稳固根据地】的任务进度条，始终缓慢爬行，直到近日整合了周边村落、建立了初步的行政和后勤体系，才终于……满了。
【任务完成：建立稳固根据地】
【评估：有效控制区域，民心初步归附，基层组织建立，具备持续发展潜力】
【奖励发放中……】
没有金光闪闪的宝箱，没有凭空出现的奇物。只有两股灼热澎湃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入他的意识！
“呃！”李昊闷哼一声，扶住案几，额角青筋暴起。
一股信息是关于“矿”的：如何通过岩石色泽、伴生植物识别富矿脉；如何利用水力建造简易的洗选池，分离矿石和杂质；如何改进现有的土高炉，提升炉温，添加特定的助熔剂以去除硫、磷等有害元素……一幅幅清晰的三维结构图、一道道精确的配比公式，烙印在他脑中。
另一股信息是关于“力”的：精巧的齿轮传动比、水轮叶片的最佳倾角、连杆机构的受力分析、锻锤重频与工件成型的关系……一套完整的小型水力锻锤图纸，从地基开挖到最终调试，每一个细节都分毫毕现。
这不是简单的知识灌输，更像是将一位顶尖矿业工程师和机械工程师毕生的经验，硬生生塞进了他的大脑。剧烈的胀痛感持续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才缓缓消退。
李昊喘着粗气，汗水浸透了内衫。狂喜如烟花在心头炸开——这是解决当前困境的钥匙！是让靖南营脱胎换骨的契机！
但下一秒，冷静迅速压倒了兴奋。
不能凭空变出选矿池和锻锤机。
这个世界有它的规则，周围的人不是Npc。如此超越时代的技术，必须有合理的来源。否则，不仅会引起猜疑，甚至可能被视作妖异。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锐利。立刻走到帐外，对亲兵沉声道：“去请赵刚统领，还有，把周大锤老师傅也请来，立刻！”
片刻后，赵刚和周大锤匆匆赶到。赵刚脸上带着倦意和疑惑，周大锤则是一身烟火气，手指还沾着煤灰。
李昊没有点灯，只借着微弱的月光和远处炉火的映照，用一根树枝在帅帐前的沙地上划动。
“刚叔，周师傅，你们看。”他先画了一条奔流的河水，“我们守着滹沱河支流，水流湍急，这力量，可否借用？”
赵刚皱眉：“水力？用来推动水磨碾谷倒是常见……”
“不止碾谷。”李昊手腕转动，在河边画出一个巨大的轮子，用简单的线条勾勒出齿轮、连杆，最终连接到一个沉重的锤头上。“若以此轮承接水力，带动齿轮，再通过连杆，将水流的旋转之力，转化为这锤头上下往复的撞击之力，如何？”
沙地上的图案简陋，却清晰地表达了一个原理：将自然之力转化为机械动能。
周大锤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大了，他蹲下身，粗糙的手指颤抖着抚摸沙地上的线条，呼吸变得急促。“这……这连杆……妙啊！若是能成，一锤下去，抵得上我徒弟抡锤百下！而且力道均匀，不知疲倦！”
李昊点点头，继续在沙地上画：“但要打出好铁，须先有好料。我们太行的铁矿，杂质颇多。”他又画出一个池子，引水入池，标注出不同高度的出水口和沉淀区。“若将矿石破碎，利用水流冲刷，比重不同的矿砂与废石自然分离……还有高炉，若能设法提高炉温，加入些东西……”
他凭借脑中知识，结合这个时代能理解的语言，尽量“推演”着选矿和炼铁的原理。说到关键处，他故意顿了顿，揉了揉太阳穴，作势回忆道：“这些法子，我依稀记得，早年流浪时，在一卷残破的古籍上见过，似是前人笔记，名为《坤舆格物考》？里面还有些奇巧构思，可惜年深日久，大多忘却了，只留下些模糊印象。”
真假掺半，借古喻今，这是他能想到最合理的解释。
赵刚听得将信将疑，他更擅长冲锋陷阵，对这些机巧之事本能地谨慎。“昊哥，这法子听起来……匪夷所思。古籍所载，未必可行啊。建造这些物件，耗费人力物力巨大，万一不成……”
但周大锤已经完全被吸引住了。他作为一辈子的铁匠，太明白当前困境的根源。李昊所“推演”的，恰恰击中了他毕生追求的痛点——如何获得纯净的铁料，如何拥有稳定而强大的锻打力量。
他猛地站起身，激动得胡子都在颤抖，一把抓住李昊的胳膊，声音嘶哑却充满狂热：
“可行！一定可行！这杠杆、这齿轮……巧夺天工！这不是匪夷所思，这是天工开物！是鲁班爷显灵，点化咱们来了！”
老铁匠仰头望着漆黑的夜空，眼中竟泛起泪光：“老天爷！您终于给咱们太行山的苦命人，指了条明路啊！”
李昊看着激动不已的周大锤，又看向仍在沉吟的赵刚，心中一定。
种子，已经播下。
接下来，就是顶着压力，让这“及时雨”，真正浇灌出希望之苗。
夜色更深，帅帐内的谋划才刚刚开始。而远方的地平线上，战争的阴云，正加速汇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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