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狗屁世道,你一个老道骗人也就不说了,连这些个当官的也骗人,还让不让百姓活,还有我们的活路吗?”张老八看着那祭坛自言自语道,这是离的有点远,若是近的话,肯定把这祭坛拆了,把能用的全都带回家,想到这,张老八盖上了葫芦,把葫芦放在身后,在这祭坛前后开始寻找,来都来了,万一寻点什么有用的东西,这一趟不能白来。
“这是什么东西?”张老八在一个破旧香炉的下面看见一本书,那年代,别说是书了,寻常人家连纸都没有。
“啊,这么多,这也不算白来,回家糊窗户。”张老八以为就只有一本,但是这香炉当年铸造的时候似乎有点瑕疵,四足不是很稳,这下面垫了很多这样的书,张老八跟着村上的私塾先生经常聊天,也认得几个字,这把书上的灰都抖尽,上面几个大字,乐天道,他并不吃惊,毕竟这是乐天道曾经的祭坛,在桧木还在的时候,这里的百姓时不时的就往这里捐钱,没钱的就捐粮食,百姓唯一的希望就是让自己的生活好起来,如果他们知道桧木拿着这些钱做了什么,一定不会让桧木活的那么好,这地方离昌州远,没有昌州清缴的那么厉害,只是突然之间,这人就都没了,人总是会忘记,没有了盼头,自然就忘了,这人都不见了,谁还会来拜这活神仙,宁可去庙里拜神佛,也没有人再拜,后来这官府的公文下了,人早就不见了,也就是像张老八一样,去推到了神坛,能拿点啥拿点啥,至于这书籍,本就是禁令,百姓大多不识字,这也没用,很多人都拿回去烧火了,这怕是最好的销毁方式。
对于那些个一辈子可能连自己的村子都没出去的人,这村子就是他的所有,他的全部,张老八回家了,拿着这些个破书,满是灰尘的书回来了,早上跟他打趣的那人还在附近等着,以为真的可以去他家吃红薯饼,远远的看见张老八回来,刚要上前打招呼,见这一身衣服被撕碎,鞋也没有了,脸上还有伤,这硬生生的就憋回去了,没敢去触这个霉头,这明显是出师不利,这个时候去人家要红薯饼子吃,似乎不太对,大道理他虽然不是很懂,但是这点事情他还是知道的。
“哎呀,这是怎么了,早上出去还好好的呢。”张老八的婆娘在院子里忙乎着,看见张老八一身是伤,早上穿的衣服也被撕坏了,这鞋子也没有了,还一身尘土,没出过村的她吓坏了,不知道自己的男人到底经历了什么,她能做的就只有上前帮忙打扫顺手打上一盆水,让自己的男人洗洗干净。
“没事,路上遇见几个山匪喽喽。”张老八不想把自己经历的一切痛苦让家人在一次经历,就只说自己遇见山匪了。
“你没事吧?”那婆娘还关心的问着。
“我没事,这不是身上没带银钱吗?打了一顿放了,皮外伤,没关系,别让咱妈听见了,还担心。”张老八也是有点累了,赶紧洗洗脸冲冲脚,把那草鞋换上。
“这是什么啊?”那婆娘看见地上一堆的书问道。
“这是我在路上捡到的,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我看这纸挺好的,拿回来糊窗户吧。”张老八没敢说这是乐天道的书,毕竟当时乐天道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那婆娘虽然不认字,但是张老八去拆人间祭坛拿回来青砖,她还是知道的。
“哦,好。”那婆娘也不敢多问,拿着那些书回屋去了。
“你累了吧,回屋歇会,一会吃饭我再叫你。”那婆娘唤张老八回屋歇会,他也知道自己的男人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只是报喜不报忧而已,她能做的就是让自己的男人进屋歇会,张罗点热乎的吃食,虽然没有酒肉,但是果腹已经是很不错的了,在这村子里,就已经胜过很多人了。
“好,我歇会。”
张老八躺在冰凉的炕上,上面还铺了一层稻草,他已经习惯了这又硬又凉的炕,可能是真的累了,躺下迷迷糊糊的就睡了。这冰凉的炕只是习惯了能让人睡着,但是在这上面柞懵的机会不多,毕竟美梦都是要很舒服的时候才会有,但是今天张老八就做梦了,在梦中,似乎捡到一个白须白发的仙人,跟他说了一些他根本听不懂的话,让他作为人间和上天沟通的纽带,作为人间话事人,还说了很多他都听不懂的话,最后这白须白发的老者用手指在他的眉间点了一下,张老八一下似坠入深渊一般,看见了很多东西,看见了人间的疾苦,看见氏族官家的奢靡,甚至看见了和自己一样被毒打的百姓,这一瞬间,他似乎摔在地上,但却没有任何痛感,他看见这一切都太虚无又太真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这到底是在哪里,虚空中一个声音在呼唤他。
“这就是你的命,去改变吧。”
“啊……”张老八一下惊醒,满头是汗,看着满窗的字,唯有三个比较醒目,乐天道。
“怎么了,做噩梦了啊?”那婆娘听见他喊,走进屋来,看见自己的男人傻傻的直直的看着那窗发呆,赶紧上前摸摸头,满头的汗,没有发烧,这才问了一句。
“梦,这梦做的好,做的妙啊,我们不再是我们,而我们来到这世上,终究要有个说个说法。”张老八惊呼道。
“当家的,你这是怎么了,不是得了癔症了吧。”那婆娘看着自己的男人,一个兢兢业业就只会种地的男人,怎么说出这些听不懂的话。
“什么癔症,我们要改命,我们不是生来就如此的。”张老八说完就赶紧下地,穿上他那草鞋,临走还不忘记拿着那老伯送给自己的葫芦,这里的水不再是水,这是圣水,喝了能让人增长智慧,他甚至怀疑那老伯是否就是那梦中人。
没有人知道,这么一个小小的事情,会惹出什么祸事,那些氏族把给百姓修房子的银钱拿来自己用,用也就用了,还明目张胆的盖猪圈,有的时候被压迫到了极点,那就会有反抗,当生活把一个人逼入绝境时,他的身体还有最后一条路,那就是犯罪,这并不可耻,这只是单纯的想生,想活,能保证你活命,但是也同时会加速你命运的终结。但是张老八没有选择这条路,毕竟他还暂时能吃饱,这梦中人也不是这么告诉他的,他选择了一条让人更容易接受的路,一条让所有人都能吃饱饭的路,这样他才会有盟友,又子弟,人多了才会有机会得到些什么,要不然这一切都是幻想,现在看来,造反的不都是饿的,也有能吃饱饭也造反的,这季风当年是一个,这今天的张老八也是,虽然还没有造反,但是这跟造反也没差许多,那就是重启乐天道。
这村子里有很多人都跟张老八的婆娘一样,没出过村子,也没见过外人,在他们眼里,这个世界就只有这个村子,只要不是这个村子的人,那就都是外人,至于你是金发碧眼,还是身穿异服,不重要,今天就来了,没有异服,到那时这帽子也遮不住这金黄的头发。
“啊……”一个人看见那两个骑马之人,惊呼一声,跑掉了。
“请问?”那人刚要说话,后面的几个人也都跟着跑掉了。
“有妖怪啊……”
“上人,这……?”后面骑马那人很是尴尬,出来搞事情这么多年,虽然没成功过,但是也多少都是些识文断字的,这看见一个黄头发就跑,这也是第一遭。
“请问,这里可有一个乐天道的教主?”波恩没有在意,因为他知道,若百姓看他的样子不会惊呼,那反而不对。
“往前走,北面第四家,张老八家。”一个老者,扛着个什么东西,一点也没有惊呼,不知道是看穿了这世界,还是根本跑不动。
“多谢。”波恩一声多谢,拿出几个铜板递给那老者,那老者看都不看一眼,径自离开了,这没准是个瞎子。
“上人,这里的人好奇怪,看见我们很害怕,现在给钱又不要。”那人跟在后面,二人都是穿着中原的衣服,黑袍,他们是再也不敢穿了,怕是会要命。
“这才是真正的百姓,在他们眼里,有很多东西不是不想要,是不知道要了会做什么。”波恩说话间,就已经来到张老八家门前,翻身下马,也没有个拴马的地方,就放在这里,任由那马去吃路边的野草,也没准把人家的秸秆吃掉,那可是一家人一年的烧柴。
“哎呀,谁的马啊,别吃我家的秸秆啊。”一个婆娘拿着一个木棍冲了出来。
“你牵好马,在这里等我。”波恩回头跟那人说了一句。
“是,上人。”那人无奈的答应着,这活跟以前的似乎有点不一样,以前那桧木道人,自称仙人,实际是山上的马匪,有酒有肉,说话也方便,这个是个什么地方?
“我已经让他牵好马了,吃掉的我会赔给你,我想见一下乐天道的教主大人。”波恩说着拿出一块碎银,他知道,这个时候用铜钱不太好。
“啊……”那婆娘看着碎银,她已经很多年没见过真的银子了,不敢相信这是给自己的,手里的木棍也掉在了地上。
“谁啊?”张老八在房里听见了外面的声音,走了出来。
“拿着。”波恩把碎银塞给那婆娘,他知道,一旦这个事情做起来,这婆娘可能就失去了自己的男人,会一辈子在这里等着,也没准哪天官府就来把她杀了,她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在下波恩,异族人,早年间在中原与乐天道有过来往,很喜欢教派的风格,近日听闻乐天道有新的教主,特前来拜会。”波恩施礼道,还顺便看着眼前这男人,一身壮硕的肌肉,眼睛里面都是光,虽然穿的破烂,连个像样的鞋子都没有,但是让人感觉到他的坚毅,跟桧木的狡猾完全两个极端。
“没有什么新的教主,神仙只是托梦给我,让我在这人间改命,你也要改命吗?”张老八没有很多华丽的语言,也没有那么多的诱惑,似乎对于他们来说,命就是唯一,就像是书生苦读一生就为了考取功名来改变命运,而他们,没有钱去念书,连书都买不起,想改命,更是难上加难。
“可否一叙。”波恩指着那破烂的泥草房说道。
“请。”张老八没有那么多的说法,什么寒舍一类的,这也确实寒,进的房间,没有很多光亮,就一个唯一的窗户,上面糊满了东西,适应了光线之后,波恩才看清,那窗户上的东西竟然是那乐天道的经书,这他再熟悉不过了,当年这经书就是他给桧木的,这房间两个桌子都没有,有的墙上还有破洞,看来这张老八除了能吃饱,也真的没有多余的东西去过更好的生活,这朝廷下发的房屋维修款项,似乎就是他对于修房子这个梦想唯一的奢求了,也是唯一的希望,要是靠自己,光勤奋没有用,一辈子怕是也修不上,很多人都怀疑,那上山的木头不要钱,地上的泥土不要钱,自己砍些木头,自己做些土坯,那就把房子维修一下不就够了。哪里有那么简单,一年四季地里的活不断,早上天蒙蒙亮就出门,晚上天黑才回来,这一年到头才换来一家人的饱腹,哪里还有时间去弄那些,一旦不小心弄出伤病,吃药治病更是一笔大钱,这家里就这么一个劳动力,宁可不做也不能受伤,风险太大,有的在山区的地方,还可以捡拾石头来做墙,结实还暖和,但是那要是一个人做,几年都做不完,如果没有银钱,光靠自己,那一个结实的房子要几代人一起,才能做出来,然后再传几代,就现在张老八住的这个房子看起来虽然破,但是也是几代人的心血,而且有正房厢房,老娘住正房,他和婆娘住厢房,这已经不错了,有的人家就一间房,不管多少人,都住在一起。
“我以前也信奉乐天道,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等我再来中原的时候,道长……”波恩不知道张老八到底想做什么,也不好多说,怕他不跟自己一起。
“那老道不是个好人,你若是他好友,现在就可以离开了,我虽然重启乐天道,但是我们做的事情不一样。”张老八也没让波恩坐,两个人站在这昏暗的房间里你说你的,我说我的,波恩拐弯抹角,张老八直来直去,根本没有缓和的空间,这一般人谈不了,太直接。
“不,别误会,我还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你,教主?”波恩知道这人说话直,自然也会顺着来,要不然这次这么好的机会就白来了。
“什么教主不教主的,我就是要替大家改命。”张老八一说到这个就很亢奋的样子。
“嗯,那桧木道人是歪解了这乐天道的教义,我看过这个教义,本就是要给大家改命的机会,今生不行来世改,今生把苦都吃完,来生就改命了,而那些银钱,自然要供奉给仙人,而不是他自己花掉。”波恩试图跟桧木划清界限,别说,这一招还真见效,张老八一听这说桧木的坏话,那就是自己人,自己虽然认识几个字,但是那书里的东西他根本读不懂,有太多不认识的了,所以也没有人真正的跟他说过那里面到底写了个啥。
“原来那老道弄错了,这教义也是改命的?”张老八说着在炕上拿起一本糊窗户剩下的唯一一本完整的乐天道教义看着,眼睛又光亮了许多,只是老仙托梦,至于怎么做,他也没想好。
“这怕是这世上唯一仅存的一本教义了吧,你一定要收好,既然你是仙家托梦,又姓张,那就唤作张真人吧,我们不走桧木的老路,我们来走一个新路。”波恩顺着张老八说道。
“嗯,张真人?也好,总说我张老八也怕人家不认识,我回头就带着这乡里乡亲的,凡是被欺负过得,被那些个氏族官员压榨过的,都要出去讲,把自己的经历讲给所有人听,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有多苦,多难,我们一起生活在这天地间,为什么我们种地他们吃,我们呼吸一样的气,为什么我们饿着他们吃饱,种粮食的人吃不饱,不干活的人反而吃饱,这时间哪里还有公平,我们为什么要这样,难道我们生来就这样的命?那些官员也不是生来就是官,我们要改,听过自己的努力去改命。”张老八说的自己都一身鸡皮疙瘩,至于波恩,虽然对于这些看的多了,但是对于一个纯纯的百姓来讲,能说出如此激昂的说辞,也着实让他一惊,这可要比桧木那些骗人的东西要深得人心的多,波恩觉得自己得到了一把利剑,虽然不至于伤人很重,但是一定会遍体鳞伤,但是他知道,若利用得当再加以武装,那这就不知道是个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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