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启再次从昏迷中苏醒，感觉像是经历了一场漫长的迁徙，灵魂归位时带着异域的尘埃与星光。身体的剧痛和虚弱依旧，左眼被重新包扎，视野局限于右眼。但这一次，某种更深层的东西改变了。那份源于意识深处、触摸到“死线之源”宏大脉动的模糊印记，并未随着意识回归而消散，反而如同背景噪音般持续存在着，微弱，却无法忽视。它不再带来恐惧，而是一种奇异的……坐标感。他依然渺小，却仿佛在无尽的黑暗海洋中，隐约感知到了自己与某个庞大参照系的相对位置。
高岚守在一旁，看到他睁开右眼，立刻上前检查。
“感觉怎么样？”她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担忧。
“……还活着。”陈启的声音沙哑，却透着一丝此前未有的平静。他尝试动了动手指，感受着现实世界的重力与束缚。“我睡了多久？”
“不到四小时。”高岚看了看时间，“你的生命体征刚刚稳定下来。林队和李静一直在等你醒来。”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病房门被推开，林瑶和李静快步走了进来。林瑶的目光落在陈启脸上，审视着他，似乎想从他眼中读出些什么。李静则迫不及待地将平板电脑连接到显示器上。
“你昏迷期间，我们有了突破性进展。”林瑶开门见山，语气依旧简洁，但眼底深处藏着一丝锐利的亮光，“基于你之前提供的感知线索，以及李静对城市‘脉络’模型的持续优化，我们成功构建了吴镜玄‘能量网络’的初步全景图。”
显示器上，那幅融合了城市结构与能量流向的复杂图谱再次出现。但与之前不同的是，此刻的图谱上，除了那条指向机械厂的幽蓝色主干螺旋轨迹外，还清晰地标注出了无数条更加纤细、如同毛细血管般蔓延至城市各个角落的次级能量路径。这些路径相互交织，构成了一个庞大而精密的网络，而之前发生的所有“节点”事件，都恰好位于这些路径的关键交汇点或能量放大器上。
“这不仅仅是一条轨迹，”李静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她放大了图谱的局部，“这是一个覆盖全城的、活性的‘能量传导与调制网络’！吴镜玄通过这些外围节点，不仅仅是在‘调试琴弦’，他是在编织一张巨大的‘网’！每一个节点，都是这张网上的一个结，负责接收、过滤、放大或转译来自‘阵眼’（机械厂）的能量指令，并将其作用于现实！”
图像动态演示着能量的流动：一股浓郁的、代表吴镜玄本源力量的幽蓝色能量从机械厂“阵眼”流出，沿着主干脉络传递到各个次级节点，经过节点的“调制”后，转化成各种不同的形式——影响生命体死亡轨迹的、干扰设备运行的、暂时覆盖局部物理规则的——如同将高压电流通过不同的变压器，转换成适用于各种电器的电压。
“也就是说，”高岚倒吸一口凉气，“他不需要亲自出现在每个地方，他只需要坐在机械厂的中心，就能通过这张‘网’，远程操控城市里发生的特定‘意外’和‘死亡’！”
“没错。”林瑶点头，脸色凝重，“而且，这张网似乎还具有学习和适应能力。我们在医院阻止了他对能源系统的入侵后，模型显示，邻近几个节点的能量流动模式发生了微调，像是在寻找新的、更不易被干扰的路径和方式。”
陈启静静地听着，右眼紧盯着屏幕上那幅巨大的、仿佛拥有生命的能量网络图。他左眼深处那新生的“坐标感”与这幅图产生了某种微弱的共鸣。他仿佛能“感觉”到，那些幽蓝色的线条并非死物，它们在有节奏地“呼吸”着，与远方机械厂那沉寂的“虚无之壳”同步脉动。
“能找到这张网的……‘开关’吗？或者，关键的薄弱点？”陈启问道，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清晰的思路。
“这就是问题所在。”李静切换了图像，显示出几个被高亮标记的、结构异常复杂的节点，“根据模型分析，这张网络存在几个关键的‘枢纽节点’。它们承担着主要的能量中转和分配功能。理论上，摧毁或严重干扰这些枢纽节点，就有可能造成局部甚至大范围的网络瘫痪。”
她放大了其中一个枢纽节点的位置——那是一个位于城市历史档案馆地下的、废弃的大型防空洞系统。
“这里，编号h-7节点，模型显示其能量通量仅次于机械厂主阵眼，是连接西北区域网络的核心。如果能破坏它，至少能切断机械厂对几乎三分之一城市区域的直接能量投射。”
“但是，”林瑶接话，语气沉重，“吴镜玄必然也知道这些枢纽节点的重要性。他很可能在那里布下了最严密的防御，或者……将它作为陷阱。”
“我们必须试一试。”王刚的声音从通讯器接入，带着一贯的坚决，“总不能坐等着他把整个城市都变成他的玩具。给我坐标和结构图，我带人去看看。”
“不，这次不能强攻。”陈启忽然开口，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支撑着坐起来一些，靠在床头，右眼的目光扫过屏幕上的枢纽节点，“他对物理攻击和能量干扰都有了防备。医院那次，他能那么快适应稳定器，说明他的‘网’有很强的反馈和调整机制。”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感受着左眼深处那微妙的“坐标感”与网络图谱的共鸣。
“或许……我们可以换一种方式。不直接攻击节点本身，而是……干扰它接收和发送信号的‘频率’。”
他回忆起意识深渊中，自己那凝聚的“探针”如何短暂扰动了医院的能量同步。虽然失败了，但证明了频率层面的干扰是可能的。
“李博士，能否根据网络模型，逆向推导出这个h-7节点与主阵眼之间通信的特定能量签名或频率模式？”
“理论上可以，但需要极其精确的数据和庞大的计算量，而且……我们缺乏能发射这种针对性干扰信号的设备。”李静皱眉。
“也许……不需要外部设备。”陈启轻轻触摸着左眼的纱布，感受着其下那片仿佛连接着源头的混沌，“我的左眼……在‘下面’走了一趟之后，好像……能更清晰地‘听’到这些频率了。如果我能靠近那个节点，或许可以……尝试从内部，用我自己的感知去‘污染’它的信号。”
这个提议让病房内瞬间安静下来。
高岚第一个反对：“太危险了！你的身体和精神根本承受不住再次的冲击！而且这完全是没有把握的尝试！”
“呆在这里，等他把网织完，同样危险。”陈启看向她，右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清醒与决然，“高老师，我知道风险。但这是我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有效的，也是只有我能做到的事情。”
他看向林瑶：“林队，这不是请求参加强攻。我需要一个机会，在绝对保障安全的前提下，靠近到足够近的距离，进行一次精确的感知干扰尝试。如果失败，我会立刻撤离。”
林瑶沉默着，目光在陈启苍白而坚定的脸、屏幕上的网络图谱以及高岚担忧的神情之间移动。她在权衡，权衡风险与收益，权衡一个人的生命与一座城市的安危。
“李静，立刻开始计算h-7节点的核心通信频率特征。王刚，制定潜入h-7节点外围的隐秘行动计划，以侦查和信息收集为首要目标，除非万不得已，避免交火。陈启的干扰尝试，列为备用方案，必须在满足所有安全条件，并经我直接授权后方可执行。”她最终做出了决定，条理清晰，却也将陈启置于了巨大的不确定性中。
“明白！”王刚和李静同时回应。
陈启轻轻松了口气，重新躺了回去。左眼处的“坐标感”似乎更加清晰了一点，隐隐指向西北方向——那个历史档案馆地下的防空洞。
他闭上右眼。
网的经纬已然显现。
而他，或许将成为投入网中的一颗石子，试图激起足以扰动全局的涟漪。
成败，未知。
但这一次，他不再只是被动承受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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