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微风带着栀子花的甜香,悄无声息地潜入陈府书房的雕花木窗。午后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纱,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仿佛时光都在此变得缓慢而静谧。陈安盘腿坐在窗下的软垫上,小小的身子挺得笔直,手握一管小小的狼毫,正对着摊开的《千字文》字帖,一笔一画地认真临摹。他的手腕尚且稚嫩,悬腕运笔时不免有些微颤,但神情却异常专注,饱满的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也浑然不觉。
书房的另一头,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后,陈铭并未如往常般批阅公文,而是静立在悬挂于东墙之上的那幅巨大的《江山舆地全图》前。舆图绘制精细,山川河流、城郭关隘,无不纤毫毕现,尤其东南一带,水网密布,色彩明丽,代表着帝国的富庶与繁荣。然而,陈铭的目光却沉沉地落在东南一隅,那片被标注为“潋滟泽”的区域。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形成一个浅浅的“川”字,目光深邃,仿佛要穿透这幅纸质的地图,看清其背后所牵连的、那更为玄奥莫测的龙脉气运。
几日来,那夜龙脉灵枢图上东南节点的细微波动,如同投入心湖的一颗石子,虽涟漪已平,却始终让他难以释怀。他已派出手下最得力的暗卫悄然前往江南调查,但在消息传回之前,各种可能性都在他心中盘旋——是天灾前兆?是地方官吏治理不力引发的民生怨气波及地脉?还是……最不愿看到的,有精通此道的方外之人或敌对势力在暗中作祟?任何一种可能,都关乎一方安宁,甚至牵连更广。他肩上的担子,因这妻儿环绕的温馨,而显得愈发沉重。
“爹爹,我写好了!”一个清脆又带着几分自豪的童音打破了书房的寂静。
陈铭倏然回神,眼底的凝重与沉思瞬间如潮水般退去,被一种温和的暖意所取代。他转过身,看到儿子陈安正捧着一张墨迹未干的宣纸,迈着小短腿,噔噔噔地跑到书案前,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期待的光芒。
“哦?让爹爹看看我们安儿的进益。”陈铭弯下腰,接过儿子手中的字帖。纸上是一笔一画临摹的“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字迹虽显稚嫩,间架结构也尚欠火候,但那份专注和认真,却透过笔墨清晰地传递出来。尤其是那个“宇”字,最后一笔的竖钩,竟带出了几分难得的力道。
“这一笔‘永’字八法,捺画已有几分舒展之意,比前几日又稳健了些,大有进益。”陈铭指着字帖,由衷地称赞道,语气里充满了鼓励。他伸手揉了揉陈安细软的头发,指尖传来阳光暖融融的温度。
若是往常,得到父亲如此夸奖,陈安定会像只快乐的小雀,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或许还会趁机讨要些奖励。但此刻,他却只是眨了眨眼睛,小脸上欣喜的笑容淡去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困惑和担忧。他并没有去看字帖,而是仰着小脸,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陈铭的脸上,更确切地说,是落在父亲方才轻蹙、此刻虽已舒展却仍残留着一道极浅痕迹的眉心上。
陈安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指,轻轻点了点那道几乎看不见的褶皱,声音里带着孩童特有的直白和关切:“爹爹,你这里皱皱的,是不开心吗?”他顿了顿,小脑袋歪了歪,似乎在努力回想什么,然后有些不确定地补充道,“是不是……是不是安儿字写得还不够好,让爹爹烦心了?”
儿子这出乎意料的敏锐观察和直指核心的提问,让陈铭心中微微一惊。他没想到自己极力掩饰的情绪波动,竟被这个年仅五岁的孩子如此清晰地捕捉到了。他看着儿子那双清澈得不容丝毫杂质的眼眸,那里面盛满了纯粹的担忧,仿佛自己的一丝不快,便是他小小世界的全部阴霾。
一股暖流夹杂着更深的怜爱涌上心头。陈铭放下字帖,俯身将儿子整个抱了起来,让他坐在自己坚实的手臂上。陈安下意识地搂住父亲的脖子,小脸几乎要贴到父亲的脸颊。
“安儿的字写得很好,爹爹看了很开心,怎么会烦心呢?”陈铭用下巴轻轻蹭了蹭儿子柔软的额发,声音放得愈发温和低沉,“爹爹刚才只是在想一些衙门里的公务,有些费神罢了,就像安儿背书背久了也会觉得累一样,不要紧的。”
陈安将信将疑地“哦”了一声,小脑袋靠在父亲宽阔的肩头,能清晰地感受到父亲平稳心跳下,似乎隐藏着一丝不同于往日放松状态的、极细微的紧绷。这感觉让他小小的心里有些不安。他想起秦娘亲说过,人累了就会皱眉头,不开心也会皱眉头,吃了甜甜的东西,或者好好睡一觉,就会好起来。他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让爹爹真正地放松下来,就像自己累了时,娘亲们总会想办法哄自己开心一样。
他扭动了一下小身子,从父亲怀里溜下来,踩着脚上软底的小布鞋,啪嗒啪嗒地跑到书房角落那个专门给他放零食的黄花梨小攒盒前。他踮起脚尖,费力地打开盒盖,里面是柳如烟命人给他准备的各色精细果脯和蜜饯。他伸出小手,在里面仔细地拨弄挑选着,最终选中了一块色泽最为金黄莹润、个头也最大的杏脯。他先用小手帕仔细地擦了擦自己的小手,然后才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拈起那块杏脯,又用手帕托着,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一样,转身快步走回书案前。
“爹爹,你吃!”他高高举起小手,将托着杏脯的手帕递到陈铭面前,小脸因为奔跑和期待而泛着红晕,眼神亮得惊人,“这个可甜了!秦娘亲说,吃甜的东西,心情就会变好!爹爹吃了,就不烦了!”
看着儿子那无比认真、甚至带着几分神圣使命感的小模样,再看看那枚在素白手帕上显得格外诱人的杏脯,陈铭感觉心中那根因龙脉异动而始终紧绷的弦,被这稚拙却无比真诚的关怀轻轻触碰,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涌遍四肢百骸,将那沉甸甸的忧虑都冲淡了几分。他接过杏脯,放入口中,果然,一股天然的清甜立刻在舌尖弥漫开来,甜而不腻,带着阳光和果实的香气,一直甜到了心底。
他细细品味着这份甜蜜,再次将儿子抱进怀里,这次是让他面对面坐在自己腿上。他握住儿子的小手,脸上露出了几日来最为舒展和真实的笑容:“嗯,真甜。安儿说得对,爹爹吃了这块杏脯,果然觉得好多了,心里也亮堂了。谢谢安儿,安儿真是爹爹的贴心宝贝。”
得到父亲肯定的回应,陈安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小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得意地晃了晃小脑袋。但他似乎觉得这还不够,又学着大人模样,用一只小手拍了拍父亲的胸口,老气横秋地叮嘱道:“爹爹,你要记得休息。秦娘亲说了,累了就不能硬撑,要睡觉。爹爹不能老是皱着眉头想事情,会长白头发的!”
儿子这番小大人的话语,让陈铭又是好笑又是感动。他凝视着儿子酷似其生母的眉眼,心中充满了为人父的骄傲与柔软。他从腰间解下一枚随身佩戴多年的玉佩。那玉佩质地温润,色泽乳白,雕着简单的祥云纹样,并无过多繁复装饰,却自有一股古朴大气之感。这玉佩跟随他多年,早已沾染了他的气息。
陈铭将玉佩放入陈安的小手中,温声道:“安儿如此懂事,懂得关心爹爹了,爹爹很欣慰。这枚玉佩送给你。以后若是想爹爹了,或者又看到爹爹皱着眉头想事情忘了休息,你就拿着这玉佩来提醒爹爹,好不好?”
陈安低头看着手中那枚还带着父亲体温的玉佩,触手生温,光滑细腻。他不太明白这玉佩的价值,却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父亲沉甸甸的爱与信任。他立刻紧紧攥住,仿佛接过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使命,用力地点着头,郑重其事地保证:“好!安儿记住了!一定帮爹爹看着眉头!”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轻轻叩响,苏晚晴端着一个红漆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一只小巧的青瓷炖盅,盖着盖子,隐隐有清甜香气溢出。
“夫君,安儿,”她声音柔婉,目光先是在相拥的父子俩身上流转一圈,掠过陈铭虽带笑却难掩一丝倦色的面容时,微微停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笑道,“我炖了些百合莲子羹,用文火慢煨了许久,最是清心安神,你们父子都喝一点,解解乏。”
她将炖盅放在书案一角,动作优雅地揭开盖子,用瓷勺轻轻搅动,氤氲的热气带着甜香弥漫开来。她并未多问什么,只是用她特有的温柔,为这间书房增添了一抹宁静祥和的气息。
陈安从父亲腿上滑下来,跑到母亲身边,献宝似的举起手中的玉佩:“苏娘亲你看!爹爹给我的!以后爹爹皱眉头,我就可以用这个提醒他休息!”
苏晚晴温柔地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头:“安儿真棒,都知道心疼爹爹了。”
陈铭看着眼前的妻儿,心中的阴霾被这浓浓的温情驱散了大半。他端起那碗温热的甜羹,勺子的清响和着儿子的笑语,构成这世间最平凡却最珍贵的乐章。他知道,无论前路有何等风浪,为了守护眼前这一切,他都必将全力以赴。而儿子那双清澈眼眸中的关切,和手中这枚小小的玉佩,都将成为他最为坚实的铠甲与后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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