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八十年代的时空,日子在紧张的案卷分析和跟随林震出现场中飞快流逝。
这天,档案分析室里只有陈默和王卫国在整理卷宗。王卫国推了推他的黑框眼镜,看着正在快速翻阅一份旧案卷的陈默,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
“陈默同志,”王卫国的语气带着点不自然的正式,“关于上次河东村那个案子,你……你是怎么注意到炕席缝里那个草药碎末的?还有门口那灰烬,我当时也看了,就没想那么多。”
陈默从卷宗上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严肃、甚至有些刻板的王卫国。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后,那个在省厅资料室里,头发花白,带着几分落寞和固执,被年轻同事私下称为“老古董”的王卫国。也想起了自己初次回溯跟师时,教他追女同学被认为是流氓时窘迫。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重叠。一种奇特的、混合着愧疚和亲切的情绪,在陈默心底悄然蔓延。
他放下卷宗,语气平和了许多:“没什么诀窍,就是多看,多琢磨。林老师不是常说吗,痕迹会说话。”他拿起旁边一份空白报告纸,随手画了个简易的现场平面图。
“你看,比如门口,”他在门槛位置点了点,“灰烬集中在内侧,说明人是走进来的,不是退进来或者蹭进来的。灰烬只延伸了几步就淡了,说明他进去后没怎么大范围走动,可能直接就奔着目标去了。”他一边说,一边用笔尖在图上示意。
王卫国凑近了些,看得认真。
“还有炕席缝,”陈默继续道,“那种老炕席,缝隙大,东西容易掉进去。如果只是正常喝酒吵架,东西掉出来也多半在明面上。能卡进缝里的,往往是特别细小,或者在激烈动作时被崩进去的。当时桌子倒了,碗碎了,东西飞溅,就有可能。”
王卫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所以……得把自己想象成在现场,一步步推演?”
“对,动态地看。”陈默肯定道,“不能光盯着一个个孤立的痕迹。”
正说着,林震大步走了进来,脸色凝重。“收拾一下,马上出现场。城西棉花厂仓库,火灾,初步判断是人为纵火,烧死了厂里一个老守夜人。”
陈默和王卫国立刻起身。
现场一片狼藉。巨大的砖木结构仓库被烧塌了大半,焦黑的梁柱歪斜,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和烧焦棉花的特殊气味。消防队员还在清理余烬。
死者已被抬走,地上用粉笔画出了人形轮廓。林震带着陈默和王卫国,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湿漉漉、满是灰烬和积水的地面上勘查。
“起火点初步判断在仓库东南角,那里堆放着一些待处理的废棉絮。”负责现场勘查的消防队技术人员介绍,“发现了多个起火点,有明显的助燃剂残留,汽油。”
典型的纵火案特征。
林震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废墟。“找。找不寻常的东西。纵火犯很少只是为了烧而烧。”
三个人分散开,在断壁残垣间仔细搜寻。王卫国很卖力,几乎趴在地上,一寸寸地翻看焦黑的碎木和棉絮,弄得满身满脸都是黑灰。
陈默则更注重整体和关联。他观察着仓库的结构,判断纵火者可能的进入路线。仓库大门锁具完好,但一扇位置偏僻的高窗有撬压的痕迹。
“从那里进来的。”陈默指给林震看。
林震点头,示意技术人员重点勘查那扇窗户周边。
陈默沿着推测的纵火者行动路径向内走。在距离主要起火点不远的一根烧得半塌的木梁下,他的脚步停住了。那里有一小片区域,灰烬的颜色似乎与周围有些微不同,更显灰白。他蹲下身,小心地拨开表层的浮灰。
下面,是几块粘连在一起的、烧得变形的深色硬块,像是塑料,但又不太像。旁边,还有几片没有完全烧尽的、印着模糊图案的纸片,材质特殊,像是某种……糖纸?
他立刻招呼林震和王卫国过来。
“这是什么?”王卫国看着那几块变形的硬块,一脸疑惑。
陈默用镊子小心地夹起一块,仔细看了看,又闻了闻,有一股极淡的、混合着焦糊的奇异化学品味。“像是什么东西的外壳……电器?玩具?”他也不敢确定。
林震接过镊子,观察了片刻,眼神锐利起来:“这不是普通塑料。像是……某种军用级别的复合材料,民用品很少见。”他又看向那几片糖纸,“这糖纸……也不是本地常见的牌子。”
线索变得诡异起来。一个纵火现场,出现了疑似军品残骸和外来品牌的糖纸。
王卫国受到启发,更加卖力地在周围翻找。果然,在更靠近墙壁的缝隙里,他又找到了几枚已经烧得扭曲、但依稀能辨认出是某种小模型零件的金属片,以及一小截烧焦的、颜色鲜艳的塑料丝线。
“模型零件?塑料丝线?”王卫国把这些东西放在一起,更加困惑了,“这跟纵火有什么关系?”
陈默看着这些零碎的、看似毫不相干的物品,大脑飞速运转。军用复合材料、外来糖纸、模型零件、彩色塑料丝线……这些东西组合在一起,指向了一个特定的人群。
“林老师,”陈默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明悟,“这些东西,像不像是……小孩子的玩意儿?或者说,是大孩子玩的,比较高级的玩意儿?”
林震目光一闪:“说下去。”
“军用复合材料,可能是某种高级航模或者车模的部件。外来糖纸,可能是家里有海外关系带回来的。模型零件,彩色丝线……这不像是一个为了泄愤或者谋财的普通纵火犯会携带的东西。”陈默分析道,“倒像是一个……家境不错,可能对机械、模型感兴趣,甚至有些特殊癖好的年轻人,不小心遗落在这里的。”
“你的意思是,纵火者可能是个半大孩子?”王卫国惊讶道。
“不一定完全是孩子,但心理年龄可能不大,或者有这方面的强烈兴趣。”陈默补充,“而且,他选择这里纵火,目标可能不仅仅是这个仓库或者守夜人。废棉絮极易燃烧,能快速引发大火,吸引注意……他是不是想掩盖什么?或者,这把火本身,对他有某种特殊的意义?”
林震沉思片刻,立刻下达指令:“排查附近所有住户,重点关注家里有类似条件(海外关系、经济较好、有男孩喜欢高级模型)的青少年,特别是近期行为异常,或者对火、对机械表现出超常兴趣的!同时,核实仓库近期是否有异常人员出入,或者是否存放过与这些残骸相关的物品!”
新的侦查方向被打开。
王卫国看着陈默,眼神里不再是单纯的疑惑或嫉妒,多了几分复杂的敬佩。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只是低声道:“你……你怎么能想到这些的?”
陈默看着王卫国那张被烟灰弄花的脸,想起他老了之后依然固执钻研案卷的样子,心里那点愧疚感又冒了出来。他拍了拍王卫国的肩膀,语气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温和与鼓励:
“多看看,多联想,别怕想错。有时候,案子就像拼图,得先把所有奇怪的碎片找出来,才能知道它们到底要拼成什么。”
王卫国愣了一下,看着陈默,似乎没想到他会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随即用力点了点头:“嗯!我明白了!”
调查持续了几天。最终,目标锁定在附近一个高知家庭的孩子身上。那孩子十六岁,极其痴迷航模,父亲是工程师,有海外同学常寄东西回来。孩子性格孤僻,近期因学业压力与家人爆发激烈冲突。他在仓库里偷偷组装一个父亲禁止他玩的、使用了特殊材料的航模发动机(残骸吻合),因操作不当引发火灾,惊慌失措中用准备好的汽油助燃想毁灭证据,却酿成大祸。
案子破了。
回程的吉普车上,王卫国还在兴奋地复盘着案件细节,不时向陈默投去钦佩的目光。陈默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充满年代感的街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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