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的争吵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很快便被更深的恐惧与绝望所吞噬。当愤怒的余烬冷却,留下的只有刺骨的寒意。傅宇奇颓然跌坐在他那张宽大的皮椅里,手指深深插入梳得一丝不苟却已显凌乱的发间。儿子充满怨气的眼神,妻子惊恐的啜泣,还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
完了。
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精心构筑的防线,在傅天融那冷静犀利的质询下,已然千疮百孔。报告中的漏洞可以被敷衍,但当面的失态却无法挽回。更重要的是,傅天融那句“等待董事会专项审计委员会质询”,如同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一旦启动正式审计,那些被他隐藏在复杂交易、关联公司背后的资金流向,那些与黑水基金不清不楚的往来,极有可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到那时,失去的将不仅仅是权力和地位,更是自由,甚至是一切。
他不能坐以待毙!
一个疯狂而危险的念头,在他走投无路的绝境中,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蕈,迅速膨胀——他需要钱,需要大量的、不受监管的资金,来填补可能出现的漏洞,来收买关键人物,来……应对傅天融可能发起的全面清算!
而能提供这种巨额、隐秘资金的,只有那个他一直心存忌惮,却又不得不倚仗的“伙伴”。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那里面不再有犹豫,只剩下穷途末路般的疯狂。他挥手,粗暴地驱散了仍在啜泣的陈芷妍和面色阴沉的傅天豪:“出去!都给我出去!让我静静!”
当书房门被重重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后,傅宇奇颤抖着手,从保险柜最深处取出了那部经过特殊加密的卫星电话。冰冷的金属外壳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但也更加坚定了他破釜沉舟的决心。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稳住呼吸,按照记忆中的程序,拨通了那个通往深渊的号码。
短暂的等待音后,电话被接起,另一端传来塞缪尔·洛森那标志性的、毫无感情波动的声音,仿佛早已预料到他会打来。
“傅先生。”平淡的问候,不带丝毫意外。
傅宇奇咽了口唾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和急切,却依旧难掩其中的仓皇:“洛森先生……我们,我们需要谈谈。”
“我在听。”塞缪尔的声音依旧冰冷。
“情况……发生了一些变化。”傅宇奇斟酌着用词,不敢完全暴露自己的窘境,“傅天融的恢复速度超出预期,他现在……正在利用继承人的身份,对我和我负责的业务进行……不合理的审查和打压。”
他顿了顿,感受到电话那头沉默的压力,硬着头皮提出了核心诉求:“为了应对他可能采取的进一步行动,稳定我们在董事会的影响力,我需要在短时间内,调动一笔……可观的资金。用于……必要的‘公关’、‘安抚’和一些……战略性的布局。”
他没有明说“填补亏空”和“应对审计”,但相信以塞缪尔的精明,不可能听不出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更长时间,久到傅宇奇几乎以为信号中断,冷汗浸湿了他的后背。
终于,塞缪尔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评估货物价值的冷静:
“资金,不是问题。”他先给出了定心丸,随即话锋一转,如同毒蛇露出了獠牙,“但是,傅先生,你应该明白,任何投资都需要回报,尤其是……风险投资。”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您之前承诺的,‘在您主导傅氏之后’的合作前景,现在看来,似乎充满了不确定性。我们投入资源,需要看到更直接、更可靠的……保障。”
傅宇奇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对方要加码了。
“您……想要什么保障?”
“我们需要一份,由您个人及其关联公司,为我们即将注入的资金,提供无限连带责任担保的协议。”塞缪尔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手术刀,精准而残忍,“并且,以您目前所能实际控制的傅氏集团旗下,‘信达科技’和‘东南亚港口管理公司’这两家子公司的未来收益权,作为质押。”
这是要将傅宇奇个人和其核心资产,与这艘即将沉没的破船彻底绑定!一旦失败,他将万劫不复!
傅宇奇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几乎握不住电话。他知道这是饮鸩止渴,是与魔鬼签订契约。但他还有得选吗?
在短暂的、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的沉默后,他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可以。”
“很好。”塞缪尔的声音依旧没有任何波澜,“协议和资金通道,我们会尽快安排。希望这次,傅先生能展现出与我们合作相匹配的……效率和价值。”
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
傅宇奇瘫在椅子上,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冷汗已经浸透了他的衬衫。他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感觉自己正站在悬崖边缘,身后是步步紧逼的追兵,而唯一的“援手”,却来自深渊。
这外部的“援手”,究竟是救命稻草,还是催命符?他已经无暇深思。为了不被眼前的浪涛吞噬,他只能选择,先抓住这根带着毒刺的浮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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