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计划”的实施地点,定在顾宅地下一层一间经过特殊改造的康复室内。这里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一个小型的、充满科技感的医疗空间。墙壁覆盖着吸音材料,冰冷的医疗器械与暖色的灯光形成微妙对比,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无声地宣告着此地的专业与严肃。
顾砚辞平躺在房间中央的可调节康复床上,身上连接着数条细密的导线,另一端连接着精密的电刺激仪和肌电图监测设备。他只穿着一条宽松的治疗短裤,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因为冷气微微起栗,但更冷的,是他紧抿的唇线和闭合的眼睑下那不易察觉的紧绷。
苏晚晚站在仪器旁,手指在触摸屏上快速而精准地滑动,调整着参数。她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色治疗服,长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整个人像一把出鞘的手术刀,冷静、锋利,不带丝毫多余情感。
“开始低频脉冲刺激,目标区域L4-S1神经根分布区。”她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清晰响起,如同法官宣读判决书,“强度百分之五,频率10hz。报告感觉。”
电流接通瞬间,一阵细微的、如同无数蚂蚁爬过的麻刺感,从顾砚辞的后腰向下肢蔓延。这种感觉并不强烈,甚至有些怪异,远不及他日常承受的神经痛万分之一。
“麻。”他吐出一个字,眼睛依旧闭着,仿佛在极力隔绝外界,专注于身体内部的感知。
苏晚晚记录下数据,手指微动:“强度提升至百分之八。报告。”
麻刺感略微增强,范围似乎也扩大了些许。
“……麻,范围扩大至大腿后侧。”顾砚辞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种被动接受刺激的感觉,让他有种身体被剥离掌控的不适。
“很好。保持强度,频率提升至15hz。”苏晚晚的指令简洁明了,目光紧盯着屏幕上跳跃的肌电信号波形。那些波形依旧杂乱而微弱,如同风中残烛,看不出任何有意义的规律。
时间在重复的刺激、询问和记录中缓慢流逝。强度从百分之八,逐步提升到百分之十,百分之十二……频率也在15hz到20hz之间切换。顾砚辞的报告始终是“麻”、“刺痛感增强”、“范围无变化”。
康复室里只有仪器运行的轻微嗡鸣,和苏晚晚偶尔下达指令的冷静声音。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平静之下涌动着看不见的暗流。
顾砚辞的耐心正在被一点点消磨。他希望看到的,是苏晚晚口中那所谓的“火星”,是能够证明他这具身体并非完全死寂的证据。然而,除了这些令人烦躁的异常感觉,什么都没有。失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开始悄然漫上心头,将那日清晨被“破晓计划”点燃的微弱火苗,浇得奄奄一息。
他甚至开始怀疑,那些所谓的“数据”,是否只是苏晚晚为了某种目的——或许是维持她“特别助理”的价值,或许是为了看他像个实验品一样躺在这里——而刻意解读出的幻觉。
“强度百分之十五,频率20hz,聚焦左侧股二头肌起始点。”苏晚晚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他趋于负面的思绪。她调整着电极的位置,试图更精准地刺激目标肌群。
更强的电流瞬间涌入,顾砚辞左侧大腿后侧传来一阵明显的、几乎要引发肌肉痉挛的强烈刺痛感。他闷哼一声,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感觉?”苏晚晚追问,目光如同探照灯,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痛!左侧……强烈刺痛!”他几乎是咬着牙回答,攥紧的拳头显示出他正承受着不小的不适。
苏晚晚没有因此降低强度,反而更加专注地盯着屏幕。就在那一片杂乱无章的肌电信号中,一个极其微弱的、稍纵即逝的尖波,突兀地闪现了一下,随即又湮灭在背景噪音中。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
但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声音依旧平稳:“保持,仔细感受,除了痛,有没有其他的感觉?哪怕是最微弱的,比如……肌肉跳动?”
顾砚辞全部心神都集中在那股尖锐的刺痛上,闻言,他强忍着不适,试图剥离出更深层的感觉。痛,除了痛还是痛……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
就在那一瞬间!
一股完全不同于电流刺激的、源自他身体内部的、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抽动感,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丝微弱电弧,猝然从他左侧小腿肚传来!
那不是电流带来的麻痹或刺痛,那是……肌肉纤维自身产生的、不受他意识控制的、短暂而真实的收缩!
虽然微弱得如同蝴蝶振翅,虽然转瞬即逝,但它真实地发生了!
顾砚辞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他甚至忘记了呼吸,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刚才那一闪而逝的抽动点上。是错觉吗?是因为疼痛产生的幻觉?
而几乎就在他感受到那丝抽动的同一时刻,连接在他腿部的肌电图监测屏幕上,对应左侧腓肠肌的区域,一个虽然矮小但形态清晰的电位波形,清晰地跳了出来!与之前杂乱的背景噪音截然不同!
“出现了!”苏晚晚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难以抑制的、几乎是破音的震颤!她的手指猛地指向屏幕,因为激动,指尖微微发抖,“看到没有?!左侧腓肠肌,出现明确诱发电位!这不是干扰,这是神经信号!”
火星!
她一直在寻找、一直在等待的那颗微弱的火星,真的出现了!
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冲击着苏晚晚的心脏。她猛地看向顾砚辞,想从他眼中确认这并非自己一人的幻觉。
顾砚辞也正看着她。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他看到了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激动和确认,她也看到了他眼中那冰封碎裂后,露出的、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混合着震惊、狂喜与深深恐惧的复杂光芒。
希望……竟然真的存在?
这短暂的、微不足道的抽动,对于正常人来说甚至无法察觉,但对于在黑暗中行走了太久太久的顾砚辞而言,不啻于一道撕裂苍穹的闪电!
然而——
还没等那狂喜的情绪完全占据心头,甚至没等顾砚辞嘴角那丝几乎要扬起的弧度成型,一股毫无预兆的、如同被烧红的铁钎狠狠刺入骨髓的剧痛,沿着刚才那丝抽动传来的路径,轰然爆发!
“啊——!”
顾砚辞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到极致的短促惨叫!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起来,整个人如同被扔进油锅的虾米,猛地向上弓起,又重重跌回治疗床!冷汗瞬间浸透了他额前的碎发和身上的治疗服,脸色在刹那间褪得惨白如纸,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那剧痛来得如此迅猛,如此霸道,远超乎他以往承受过的任何一次神经痛!仿佛那刚刚被“唤醒”的神经末梢,不是带来了希望,而是打开了一个装载着更深刻痛苦的潘多拉魔盒!
“顾砚辞!”苏晚晚脸上的激动瞬间被惊骇取代!她几乎是扑到控制台前,以最快的速度切断了所有电刺激输出!
“怎么回事?!哪里痛?!”她冲到床边,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慌乱,想要按住他因剧痛而痉挛的身体,却又不敢贸然触碰。
顾砚辞牙关紧咬,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根本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他只能死死地按住自己左侧的小腿,那里仿佛有无数把刀在同时切割、搅动他的神经和肌肉!
苏晚晚迅速检查设备连接和参数,确认并非仪器故障或操作失误。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是神经敏化?还是……那微弱的信号传导,引发了更深层次的、不可预测的神经异常放电?
剧痛持续了将近一分钟,才如同退潮般,缓缓减弱,留下顾砚辞瘫在治疗床上,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湿透,精疲力尽,只剩下沉重而破碎的喘息。
康复室里再次陷入死寂。与刚才充满期待的寂静不同,此刻的寂静,沉重得令人窒息。
那转瞬即逝的希望火星,带来的不是温暖和光明,而是几乎将人焚毁的烈焰和更加深邃的绝望阴影。
苏晚晚站在床边,看着顾砚辞紧闭双眼、苍白脆弱如同琉璃般的侧脸,看着他因忍耐痛苦而微微颤抖的睫毛,一股巨大的酸楚和无力感攫住了她。她成功了,她确实找到了那微弱的火星,证明了残存神经功能的存在。但她也亲眼目睹了,这希望背后,隐藏着何等残酷的代价。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安慰,或者解释。但所有的话语都卡在喉咙里,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就在这时,顾砚辞极其缓慢地、用尽全身力气般,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底,没有了刚才的震惊与狂喜,也没有了平日的冰冷与锐利,只剩下一种近乎荒芜的平静,以及在那平静之下,深不见底的疲惫与……了然。
他看着她,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看到了?”
他问,语气平静得可怕。
“这就是……你想要的……火星?”
苏晚晚的心脏像是被这句话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他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充满了自嘲意味的弧度,目光转向天花板,仿佛在对着无形的命运发问,又像是在陈述一个再也无法逃避的事实:
“微小的希望……”
“和前路的……漫长。”
最后几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千斤重锤,砸在苏晚晚的心上,也砸在这间刚刚经历过希望与绝望急速转换的康复室里。
希望与痛苦并存。
微光之后,是更深的黑暗与更崎岖的荆棘之路。
“破晓计划”的第一场实战,以这样一种残酷的方式,将它的真实面目,血淋淋地展现在了他们面前。
苏晚晚看着顾砚辞重新闭上的眼睛,那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脆弱的阴影。她紧紧抿住了唇,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战斗,才刚刚开始。
而他们都知道,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踩在希望与痛苦的刀锋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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