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出现时,自会出现。”守方人显然不愿多透露组织的细节。他话锋一转,“高堂小姐,当务之急,是你必须尽快掌握更多自保之力。你虽通医理,但体弱,心善,在这乱世,易成目标。”
他从袖中再次取出那枚细长的银针,在火光下泛着冷冽的光芒。“医者之技,亦可为护身之刃。从明日起,我教你如何用针,不止救人,亦可……制敌。”
他的语气平静无波,却让岫美感到一股寒意。用救人的银针来制敌?这完全颠覆了她从小接受的医学教育。
但她看着守方人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想起父亲惨死、家族背叛、一路追杀的惊险,心中的某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乱世之中,仁心或许也需要獠牙来守护。
她缓缓点了点头。
这一夜,岫美在篝火旁辗转难眠,脑中不断回响着守方人的话,思考着家族的悲剧、父亲的遗志、自身和弟弟的安危,以及这个突然出现的、神秘莫测的“守方人”组织。前路迷雾重重,但至少,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昼伏夜出,在连绵的大山中不断转移。守方人果然开始教导岫美如何运用银针攻击穴位,目标并非治病,而是瞬间令人麻痹、剧痛甚至昏迷。他教授的手法精准、狠辣、高效,完全是为了实战而生,与高堂家传承的温厚医道大相径庭。
岫美学得极快,她本就有着深厚的医学功底和人体经络知识,缺的只是将这救人之术转化为御敌之法的决心和技巧。在守方人冰冷严格的指导下,她手中的银针渐渐褪去了纯粹的济世之光,染上了一层凛冽的寒芒。
同时,她也从守方人零星的语句中,拼凑出更多信息:“守方人”组织历史悠久,成员稀少且身份隐秘,彼此单线联系,只有在重要传承面临危机时才会启动。他们似乎拥有自己独特的信息渠道。守方人偶尔会离开几个时辰,回来时总能带来一些关于外界追捕动向的消息——搜山的力度并未减弱,甚至扩大了范围,官道上盘查极严,重点排查前往南方的年轻女子和郎中打扮的人。
显然,那个“笑面虎”眼镜男及其背后的势力,能量远超想象。
这天傍晚,守方人再次外出探查归来,脸色比往日更加凝重。
“我们不能再在山里久留。”他沉声道,“他们动用了官兵和当地帮会,开始大规模搜山,甚至悬赏征集眼线。这片山区很快会被像梳子一样篦一遍。”
“那怎么办?”岫美的心提了起来。大山是他们唯一的屏障。
守方人展开一张简陋的手绘地图——这是他不知从何处弄来的。“我们必须冒险走一段水路。从此地向东七十里,有一条通往梧州的小支流,水流平缓,常有运柴运山货的小木筏往来。只要能混上一条船,顺流而下,不出两日便可进入西江主干道。那里船只众多,更容易隐藏。”
他指着地图上一个点:“明天天黑前,我们必须赶到这个叫‘老鸹滩’的河湾,那里是筏工们习惯歇脚过夜的地方,也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七十里山路,对于已经疲惫不堪的岫美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挑战。但她没有选择。
次日天未亮,两人便再次踏上路程。守方人选择的路径更加艰难,几乎是在无人涉足的原始山林中强行开辟道路。岫美咬紧牙关,凭借着一股顽强的意志力支撑着,紧紧跟随。
途中,他们数次险些与搜山的队伍遭遇,全靠守方人超乎常人的警觉和对地形的熟悉才堪堪避开。有一次,他们甚至被迫潜伏在一处腐烂的落叶坑中长达半个时辰,听着搜山者的交谈和脚步声从头顶不远处经过,岫美几乎能闻到他们身上烟草和汗水的味道。
夕阳西下时,两人终于抵达了“老鸹滩”。那是一个水流相对平缓的河湾,岸边果然零零散散地停靠着七八条简陋的木筏,一些筏工正三三两两地聚在岸边生火做饭,粗豪的谈笑声和锅碗碰撞声随着江风传来。
岫美和守方人躲在岸边的芦苇丛中,仔细观察。这些筏工大多皮肤黝黑,身材粗壮,看起来都是常年在江上讨生活的老实人,但也透着一股不好惹的江湖气。
“看好哪条船主人少、看起来厚道些?”岫美低声问。
守方人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最终停留在一条靠在最外侧、相对较小的木筏上。那木筏上只有一个老筏工和一个看起来是他孙子辈的半大少年,老人正默默地抽着旱烟,少年在整理缆绳,看起来比其他人要安静些。
“那条。”守方人低声道,“我过去交涉。你在这里等着,看我手势。”
守方人整理了一下那身依旧破烂却尽量弄得齐整些的书生袍,脸上瞬间又挂上了那副落魄茫然的神色,弯着腰,搓着手,向着那老筏工走去。
岫美紧张地看着。只见守方人走到老人面前,躬身行礼,似乎是在低声哀求着什么,时而指指来的方向,时而抹抹眼睛,像是在诉说逃难的艰辛。那老筏工起初面无表情,只是叭叭地抽着烟,后来目光在守方人身上扫了扫,又看了看他来的方向,似乎犹豫了一下,最终缓缓点了点头,伸手指了指木筏后部一块堆放杂物的地方。
成功了!岫美心中一喜。
守方人回头,朝着芦苇丛的方向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
岫美深吸一口气,压低帽檐,趁着无人注意,猫着腰快速从芦苇丛中钻出,敏捷地跳上了那条木筏,躲进了那块堆着破渔网和麻袋的狭小空间里。守方人也很快跟了上来,坐在她外侧,用身体和杂物将她遮挡得更严实些。
老筏工只是瞥了他们一眼,便继续沉默地抽烟,仿佛什么都没发生。那少年好奇地看了他们几眼,也被老人用眼神制止了。
夜色渐深,岸边的筏工们陆续歇息,鼾声四起。江面上弥漫着水汽和寒意。木筏随着水波轻轻摇晃。
岫美蜷缩在杂物后面,又冷又饿,身体疲惫到了极点,却不敢真正睡去。守方人如同雕塑般坐在外面,保持着警戒。
后半夜,月明星稀。除了水流声和鼾声,万籁俱寂。
突然,守方人的身体微微绷紧,低声道:“不对劲。”
岫美立刻惊醒:“怎么了?”
“太静了。”守方人的声音压得极低,“虫鸣声少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下游方向,隐隐约约传来了划水声!不是一条船,是很多条船!正悄无声息地逆流而上,向着这片河湾包抄过来!
紧接着,岸上的黑暗处,也骤然亮起了十几支火把!一群手持兵刃、衙役打扮和帮会打扮混合的人马如同鬼魅般出现,迅速包围了河滩!
“官府的!所有人都不许动!木筏上的人全部上岸接受检查!”一个尖厉的声音高声喝道!
河滩上瞬间炸开了锅!筏工们被从睡梦中惊醒,惊慌失措,一片混乱!
岫美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还是被发现了!怎么可能?!
老筏工的脸色也变了,他猛地看向守方人和岫美藏身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愤怒,也有无奈。
“糟了!中计了!”守方人瞬间明悟,眼神冰寒,“这老鸹滩……根本就是个陷阱!他们算准了我们会走水路!”
火把的光芒越来越近,官兵和帮会分子已经开始登船检查,呵斥声、哭喊声、翻找物品的声音响成一片。几条船迅速逼近,彻底封死了向下的水路。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守方人猛地握紧了袖中的银针,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厉色。岫美也绝望地握住了怀中的瓷瓶。
就在这万分危急的关头,谁也没有注意到,上游漆黑的江面上,无声无息地漂来一条乌篷小船。船头站着一个黑影,悄然张开了弓。
嗖!
一支响箭带着尖锐的啸音,划破夜空,并非射向任何人,而是直接钉在了岸边最高处的一棵大树上!箭杆上似乎绑着什么,在火把光芒的映照下,瞬间燃烧起来,发出耀眼夺目的红色光芒和大量刺鼻的浓烟!
“烽火箭?!”
“怎么回事?!”
“上面!上面有船!”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包围者一阵骚动,注意力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走!”守方人反应快如闪电,低喝一声,猛地一脚将系船的缆绳踢断,同时抓起一支长篙,奋力在岸边的礁石上一撑!
木筏猛地一晃,瞬间脱离了河岸,向着下游方向冲去!
“站住!别让他们跑了!”官兵们反应过来,纷纷叫喊,几条快船立刻追来,岸上也有人弯弓搭箭!
噗噗噗!几支箭矢射入水中,险些击中木筏!
老筏工和那少年吓得趴在筏上,一动不敢动。
守方人将长篙舞得呼呼生风,精准地格开射来的箭矢,同时竭力控制着木筏在黑暗中避开礁石,顺流而下。岫美则紧紧抓住筏上的绳索,防止被甩下去。
后面的追船紧咬不放,喊杀声震天。前方水道却突然收窄,水流变得湍急,黑暗中隐约可见怪石嶙峋!
“抓紧!”守方人大吼一声,全力一篙撑向一块水中巨石!
木筏借着这股力道,猛地一个转向,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一处潜藏的漩涡和暗礁群,速度陡然加快,瞬间将后面的追船甩开了一小段距离!
而那条射出烽火箭的乌篷小船,早已消失在黑暗的江面之上,仿佛从未出现过。
又一次!在绝境之中,那神秘莫测的援手再次出现了!
木筏在湍急的河流中颠簸飞驰,将追兵的喊杀声和火光远远抛在身后。冰冷的江水不断溅到身上,岫美的心脏狂跳不止,分不清是因为逃亡的惊险,还是因为那接二连三、如同幽灵般的庇护。
守方人屹立筏头,任由江风吹动他破碎的衣袍,目光依旧冰冷地注视着前方无尽的黑暗,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切从未发生。
只有他紧握长篙、微微发白的手指,透露出一丝不为人知的紧绷。
江水滔滔,前路茫茫。这场围绕着一纸药方的生死追逐,远远还未到结束之时。而暗处那双注视一切的眼睛,究竟属于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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