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青阳城的晨雾裹着焦糊味，像块湿透的破布，沉甸甸地压在瓦砾堆上。林凡蹲在曾经的南大街客栈废墟前，指尖捻起半块烧熔的玉佩——是阿秀和苏眉那枚合璧莲花佩的碎片，晶莹的玉质上还沾着黑灰，像滴凝固的泪。
“还在找吗？”林婉儿提着药箱走过来，裙角沾着草屑，显然是刚从临时安置点回来。她将一碗热粥递过来，“赵族长说，昨晚从火场里扒出二十多具尸体，大部分是客栈的住客。”
林凡接过粥，却没喝。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眼前总晃着那些在火里挣扎的影子。他想起阿秀抱着苏眉哭的模样，两姐妹刚相认就要面对家破人亡的残局，苏眉家的绸缎庄被烧得只剩骨架，阿秀更是连溪边村的坟茔都没了着落。
“柳夫人没抓到。”林婉儿的声音低了下去，“铁面前辈派人搜了城内外，只在乱葬岗找到几个被吸干精血的黑衣人，像是被灭口的。”
林凡捏紧了手里的玉佩碎片。独眼鬼医死了，可真正的幕后黑手柳夫人却像人间蒸发了。这女人能在影阁和林家的眼皮底下带走那么多“药引”，又能精准地挑在双莲合璧时动手，绝不可能是临时起意。
“阿秀她们怎么样了？”他哑声问。
“在祠堂歇着，孙婆婆给她们熬了安神汤。”林婉儿蹲下身，帮他处理胳膊上的伤口——昨晚被鬼爪气劲扫到的地方起了片黑紫色的瘀斑，“苏小姐说，独眼鬼医抓她的时候，总念叨什么‘阴时生，阳时死，双莲泣血开’，听起来像句口诀。”
“阴时生，阳时死……”林凡咀嚼着这几个字，突然想起父亲手札里的记载。手札中提过一种上古秘术，需用一对同月同日生、却分属阴时阳时的处子精血做引，辅以百具冤魂的怨气，方能炼成至邪的“血魂丹”。而这对处子，必须是血亲，最好是双生姐妹。
“阿秀是寅时生的，属阳。”林凡猛地站起来，粥碗在手里晃出大半，“苏眉呢？她是什么时辰？”
林婉儿被他吓了一跳，连忙回忆：“苏伯父说过，苏小姐是丑时末生的，算阴时……”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寒意。柳夫人要的从来不是随机的“药引”，她从一开始就在找阿秀和苏眉这对双莲！可她怎么知道这对失散多年的姐妹的生辰八字？又怎么知道她们会在青阳城重逢？
“去祠堂。”林凡拽起林婉儿就走，玉佩碎片在掌心硌得生疼。
青阳城的老祠堂在城北，几百年的银杏树下堆着刚收的玉米。阿秀和苏眉正坐在门槛上，孙婆婆在一旁纳鞋底，见他们进来，连忙站起来：“林公子，婉儿姑娘。”
阿秀看到林凡，眼圈先红了：“林大哥，我想回溪边村看看……就算只剩灰，我也想给爹娘烧炷香。”
苏眉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我跟你一起去。我家……也没了，正好跟你做个伴。”她的声音还有些发颤，却比昨夜镇定了许多，只是看向林凡的眼神里带着些戒备——大概是被独眼鬼医折腾出了阴影。
林凡蹲在她们面前，尽量让语气温和：“我让护卫陪你们去，但在这之前，我想问你们一件事。”他拿出那半块玉佩碎片，“你们的玉佩，除了家人，还有谁见过？”
阿秀摇摇头：“我娘说这是保命的东西，不让外人碰。去年逃难时被山贼抢过一次，我拼死才抢回来……”
“我这枚一直戴在贴身的地方。”苏眉掀起衣领，露出脖子上的红痕——那是被铁链勒的，“除了我娘，没人见过。哦对了，”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上个月我去城外的慈安堂抓药，遇到个穿蓝布衫的老妇人，盯着我的玉佩看了好久，还问我是不是丑时生的。”
“蓝布衫老妇人？”林凡追问，“她长什么样？”
“很普通的样子，”苏眉皱着眉回忆，“脸上有颗痣，在眼角那里，笑起来左边嘴角会往上挑……”
林凡和林婉儿的脸色同时变了。眼角有痣，左嘴角上挑——这分明就是那个被抓住又神秘消失的黑袍女人！
“她还说什么了？”林婉儿的声音发紧。
“她说我跟她一个故人很像，”苏眉的声音越来越低，“还说……说我妹妹要是还活着，一定也像我这么俊……”
“她知道你们是姐妹！”林凡猛地站起来，后背惊出一层冷汗。黑袍女人根本不是被柳夫人救走的，她是故意留在林家，好打探苏眉的底细！而柳夫人，从一开始就知道这对姐妹的存在，甚至可能……早就安排好了她们的重逢。
“这不可能……”阿秀喃喃道，“我娘说姐姐生下来就死了……”
“未必是真的。”林凡沉声道，“说不定你爹娘当年是为了保护你们，才故意把你们分开，还编了谎话。”他看向苏眉，“苏伯父知道你有个妹妹吗？”
苏眉摇了摇头：“我爹娘只说我是独生女。但我小时候见过一张画，画里有两个穿一样衣服的小姑娘，我问娘是谁，她只说是邻家的孩子……”
线索像团乱麻，越扯越缠。林凡揉了揉眉心，正想再问，祠堂外突然传来争吵声。赵族长的大嗓门穿透门缝：“我说不行就不行！这时候让两个丫头片子出城，要是再被鬼手阁的人抓了去，青阳城还要不要安宁了？”
“赵伯父，她们只是想回家看看。”是林啸天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护卫都安排好了，不会出事的。”
林凡推门出去，只见林啸天和赵族长正站在银杏树下争执，几个护卫在旁边垂手而立。赵族长看到林凡，气不打一处来：“林小子你来得正好！你说说，这节骨眼上能让她们出城吗？万一柳夫人设了埋伏……”
“就是因为有埋伏，才更该去。”林凡打断他，目光扫过在场的人，“柳夫人费了这么大劲找双莲，绝不会甘心就此罢手。我们与其等着她上门，不如主动引她出来。”
林啸天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
“让护卫明着护送阿秀和苏眉去溪边村，”林凡压低声音，“我们暗中跟着，再让影阁的人在外围布控。只要柳夫人敢露面，就别想再跑。”
赵族长还是不放心：“可这太冒险了！要是伤了两位姑娘……”
“赵伯父，”阿秀突然走出来，手里攥着那半块玉佩，“我去。我爹娘的仇，我想亲手报。”
苏眉也跟着站出来，虽然脸色发白，却挺直了腰板：“我也去。总不能一直躲着。”
林啸天看着她们，又看了看林凡，终于点了点头：“好！就按凡儿说的办。护卫选最精干的，带足弓箭和符咒。凡儿，你和婉儿负责暗中接应，切记不可冲动。”
“放心吧爹。”林凡应道。
半个时辰后，一支小队出了青阳城东门。阿秀和苏眉坐在马车里，外面跟着八个佩刀的护卫，个个神情警惕。林凡和林婉儿则换上了普通百姓的衣服，混在出城的货郎队伍里，远远地跟在后面。
官道两旁的白杨树叶子黄了大半，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林婉儿勒住马，凑近林凡耳边：“你说柳夫人会来吗？我总觉得心里慌慌的。”
“会来的。”林凡望着远处的山口，那里是去溪边村的必经之路，地势险要，最适合埋伏，“她花了这么多年找双莲，绝不会放弃最后的机会。”他摸了摸腰间的短剑，剑鞘上还沾着昨夜的血痕，“而且，我怀疑她跟二十年前的事有关。”
“二十年前？”林婉儿不解，“什么事？”
“我爹娘就是二十年前失踪的。”林凡的声音沉了下去，“手札里说，他们失踪前，正在追查一起少女失踪案，失踪的也是对姐妹，生辰跟阿秀她们很像。”
林婉儿愣住了，她一直以为林凡的爹娘是病逝的，从没听说过失踪的事。
“别告诉别人。”林凡看了她一眼，“爹不让对外说，怕引来麻烦。但我总觉得，我爹娘的失踪和鬼手阁脱不了干系。”
两人正说着，前面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护卫队长勒马回头，对着林凡的方向比了个手势——前面有情况。
林凡和林婉儿立刻下马，将马拴在树后，猫着腰钻进路边的灌木丛。透过枝叶的缝隙，能看到山口处站着十几个黑衣人，为首的是个穿着灰袍的老妇人，手里拄着根拐杖，脸上的皱纹里藏着精明，眼角那颗痣在阳光下格外显眼。
“是她！”林婉儿低呼——正是苏眉说的那个蓝布衫老妇人，只是今天换了身衣服。
老妇人似乎没看到暗处的林凡他们，只是对着马车上的阿秀和苏眉笑道：“两位姑娘，别来无恙啊。老婆子我来接你们回家。”
“你是谁？”护卫队长拔刀相向，“再不让开，休怪我们不客气！”
老妇人嗤笑一声，拐杖在地上一顿。山口两侧的树林里突然冒出更多的黑衣人，手里都握着弓箭，箭头闪着幽蓝的光——淬了毒的！
“把人交出来，饶你们不死。”老妇人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利，像指甲刮过玻璃。
护卫队长脸色大变，连忙让护卫围成圈护住马车：“放箭！”
箭矢破空的声音瞬间响起，双方在山口处厮杀起来。老妇人站在原地没动，只是冷冷地看着，仿佛在欣赏一场好戏。
林凡悄悄对林婉儿说：“你去通知影阁的人，让他们从侧翼包抄。我去救阿秀她们。”
“小心点。”林婉儿塞给他一把银针，“她看起来不简单。”
林凡点点头，趁着双方混战，像狸猫般窜到马车后面，一把拉开车门：“快跟我走！”
阿秀和苏眉吓得脸色发白，连忙跟着他往灌木丛里钻。刚跑没几步，老妇人突然发现了他们，拐杖一指：“抓住她们！”
几个黑衣人立刻追了过来。林凡让阿秀她们先跑，自己转身迎敌。他的短剑快如闪电，很快就解决了两个黑衣人，却发现这些人的身手比昨夜的护卫强了不止一个档次，显然是鬼手阁的核心成员。
“小娃娃，有点本事。”老妇人慢悠悠地走过来，拐杖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可惜啊，要跟你爹娘一样，死在这荒山野岭了。”
林凡心里一震：“你认识我爹娘？”
“何止认识。”老妇人笑起来，左嘴角上挑，眼角的痣跟着扭动，“你娘当年就是被我亲手抓的，那性子，跟你一样倔，可惜啊……”
“你找死！”林凡怒吼着冲过去，血脉之力毫无保留地爆发，体表的血色纹路几乎要燃烧起来。
老妇人却不慌不忙，拐杖一抬，杖头突然弹出一把三寸长的尖刺，直刺林凡的胸口。林凡没想到这拐杖竟是武器，连忙侧身避开，尖刺擦着他的肋骨划过，带起一串血珠。
“你娘的血，比你的热乎多了。”老妇人狞笑着，拐杖挥舞得如狂风暴雨，“她临死前还求我放过你，说你是林家唯一的根……你说我该不该放过你呢？”
“我杀了你！”林凡的眼睛红了，剑招变得疯狂而杂乱，完全是搏命的打法。他脑海里全是母亲的模样——那张在画像上温柔笑着的脸，原来她不是病逝的，是被眼前这个老巫婆害死的！
老妇人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爆发，一时竟被逼得连连后退。就在林凡的短剑即将刺穿她咽喉时，她突然从怀里掏出个黑色的香囊，往地上一摔。
香囊炸开，冒出阵阵粉色的烟雾。林凡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气，脑袋顿时昏昏沉沉的，手脚也变得不听使唤。
“这‘销魂散’，当年你娘也尝过。”老妇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得意的笑，“滋味不错吧？”
林凡想反抗，却浑身无力，眼前一黑，倒了下去。在失去意识前，他看到老妇人抓着阿秀和苏眉的头发，将她们往山口拖去，而林婉儿和影阁的人，还没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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