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早已火速传到了含章殿。
起初,昭明帝是震怒的!他无法容忍任何形式的挑战与胁迫,尤其这挑战是来自他一直视为“私有物”、精心培育的“药引”女儿!
他派心腹内侍前去厉声训斥,言辞激烈,试图以皇权威压使其屈服,无效;他又派最得永昭信任、医术高超的景偃太医带着宫中最珍稀的滋补圣药前去劝说,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分析利害,依旧被拒之门外;他甚至让向来与永昭关系尚可、善于言辞与安抚的萧贵妃亲自前去,试图以女性长辈的温情打动她,结果依旧吃了闭门羹,无功而返。
永昭如同一块冥顽不灵的磐石,用她迅速衰败、濒临消亡的生命,进行着最决绝、最惨烈的无声抗议。
昭明帝最初的震怒与不耐,逐渐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所取代——有心痛,毕竟是他看着长大、养了多年的女儿;有被冒犯、遭遇反抗的暴戾与恼怒;但更多的,是一种强烈的不安与恐惧!他无法承受失去这唯一药引的代价!那直接关乎他的龙体安康,甚至关乎他的帝王寿命与宏图霸业!更无法承受在青史上留下“逼死亲生女儿”的千古骂名!那将使他一生励精图治、苦心经营的圣明形象蒙上无法洗刷的污点!
第五日清晨,当天边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甘露宫小佛堂外的气氛已经凝重、压抑到了极点,仿佛空气都变成了粘稠的胶质。素蘅和杜若跪在冰冷的门外,泪已流干,泣不成声,只能发出绝望的呜咽;景偃太医脸色灰败,不住地摇头叹息,眼中充满了无力回天的悲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公主殿下已经走到了生命的极限,油尽灯枯,可能下一刻就会香消玉殒。
昭明帝再也无法安坐于含章殿。他必须亲自出面,结束这场他已然陷入被动、骑虎难下的博弈。他摆驾甘露宫,屏退了所有随从与宫人,独自一人,走到了小佛堂的门前。
“永昭,是我……”然而却没有一丝回应。昭明帝着急地呼喝:“都愣着干什么!给我把门砸开!”一阵响动过后,门开了。
门内,一种生命衰败特有的、令人心悸的死亡气息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昏暗跳跃的青灯光线下,昭明帝的目光瞬间锁定了蜷缩在蒲团上的那个身影——那……还是他那个清冷如月的女儿吗?!
眼前的永昭,形销骨立,面色是一种死气沉沉、毫无生机的灰败,嘴唇干裂翻卷,凝结着暗红色的血痂,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胸膛只有极其轻微的起伏,整个人如同一盏灯油彻底枯竭、即将熄灭的残灯,仿佛下一刻那微弱的火苗就会彻底消散在黑暗中!
饶是昭明帝心硬如铁,惯见风浪,在亲眼看到女儿这副惨状的瞬间,心头也是剧震!
他缓缓走近,蹲下身,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却依旧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颤抖和疲惫:“永昭……朕的女儿……你……这又是何苦?为了一个区区的长孙烬鸿,值得你用自己的性命来赌吗?值得吗?!”
永昭那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仿佛耗尽力气一般,艰难睁开。那双曾经清澈如秋水、映照着星光的眼眸,此刻黯淡无光,布满了血丝,然而,在那片死寂的灰败深处,依旧固执地燃烧着一丝名为坚持的火焰。
她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尝试了好几次,才发出微弱得如同游丝般的声音,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灵魂最后的力量:“父……皇……儿臣……此生……别无所求……只求……一个……选择……的……权利……”
昭明帝沉默着,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女儿。他眼中精光闪烁,大脑飞速运转,冷静地权衡着所有的利弊。去除封号?绝无可能!她必须是昙昭的公主,这是他掌控她、名正言顺使用“药引”的根本!但长孙烬鸿……这个变数……或许可以作为一个交换的筹码?
他看着女儿眼中那因为他的沉默而再次黯淡下去、却依旧如同风中残烛般不肯熄灭的微弱光芒,终于,缓缓开口:“去除封号,你想都不要再想!你生是朕的女儿,死是昙昭的公主!这一点,绝不可改变!至于长孙烬鸿……”他刻意停顿,仔细观察着女儿的反应:“朕……可以……考虑。”
永昭眼中那微弱的光芒似乎亮了一瞬,但随即又被生理疲惫所淹没。她用尽最后残存的一丝力气,声音依旧微弱,却异常清晰地、一字一句地,提出了她早已想好的、用未来所有自由与人生换眼前一丝渺茫希望的条件,那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绝望的交易:
“父皇……儿臣……明白……儿臣……不敢……奢求……太多……儿臣……愿以……余生……为代价……换取……父皇……恩准……”
她喘息着,断断续续,却条理分明,字字诛心:
“其一……若得……父皇……恩准……儿臣……婚后……愿即刻……搬出……甘露宫……迁入……父皇……赐予的……公主府……但……儿臣……承诺……未经父皇……准许……永不离京……长伴……父皇……身侧……以尽……孝道……”
“其二……儿臣……保证……此后……按时……为父皇……制作……‘昙髓玉露’……每月……一次……绝不……延误……绝不……推诿……”
“其三……儿臣……愿……自此……夜夜……于府中……焚香……祷告……虔诚……祈求……上苍……庇佑……父皇……龙体康健……万寿无疆……庇佑……昙昭……国运昌盛……四海升平……直至……儿臣……生命……终结……”
这三个条件,如同三条冰冷而坚固的玄铁锁链,每一条都精准而残酷地锁死了她未来的所有可能性!不离京,意味着她永远处于父皇的严密监控之下,如同被折断了翅膀的鸟儿,即便飞出甘露宫,也只是换一个更精致的黄金牢笼;按时制药,意味着她的身体和灵魂将永远被“昙髓玉露”这道枷锁束缚,每一次取引都是对生命的透支与摧残,直至油尽灯枯;夜夜祈福,更是将她余生的所有意义与价值,都彻底捆绑在了昭明帝的个人野心与所谓虚无缥缈的国运之上,这是一种精神上的绝对臣服与献祭!
昭明帝听着女儿用尽最后力气提出的这些条件,看着她眼中那近乎绝望的平静,心中那股掌控一切的欲望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与一种扭曲的快意。这比他用强权直接逼迫她屈服,更让他感到愉悦!
这是她亲口提出的,是她自己选择的道路,是她心甘情愿的臣服与奉献!这完美地证明了他依旧是绝对的主宰!
然而,老谋深算的帝王并未立刻答应。
他需要时间,需要进一步权衡,需要确保长孙烬鸿即便成为驸马,也依旧在他的掌控之中,不会成为脱缰的野马,构成威胁。
他缓缓站起身,重新恢复了那种居高临下、掌控一切的帝王姿态,阴影完全笼罩了奄奄一息的永昭。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冰冷的算计:
“你的条件……朕……知道了。你……先让景偃进来,用药,保重身体。此事……关系重大,容朕……仔细思量,容后再议。”
说完,他不再多看地上那具如同破碎玩偶般的身体一眼,毅然转身,离开了小佛堂。沉重的门再次合拢,“咔哒”一声轻响,将最后一丝微弱的光线也彻底隔绝在外,留给她的,只有无尽的黑暗与死寂。
小佛堂内,重归死寂,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令人绝望。永昭彻底瘫软在冰冷的蒲团上,眼中那刚刚因为一丝微弱希望而艰难燃起的光芒,随着父皇的离去和那句冰冷的“容后再议”,再次迅速黯淡下去,最终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被吞噬一切的绝望。
她赌上了性命,换来的,依旧是一场胜负未卜、前途渺茫的等待,和一副早已被标好价码的镣铐。
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混着干裂的血痂,在她毫无生气的脸颊上,留下两道凄凉的湿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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