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西北草原,黑水部王庭金帐。
夕阳如同一颗巨大的、即将燃尽的火球,缓缓沉入遥远的地平线,将无垠的草原染成一片悲壮的血色。金帐顶上,那狰狞的苍鹰图腾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在血色余晖中咆哮欲出。
乌勒吉——黑水部的大汗,如同一头蛰伏的巨熊,盘踞在主座之上。他身形魁梧异常,肌肉虬结,一道狰狞的刀疤从额角斜劈而下,直至下颌,为他本就粗犷凶悍的面容平添了几分沙场的残酷与岁月的沧桑。但他绝非仅有蛮力,那双深陷的眼窝之中,锐利的眼眸在跳跃的火光下,闪烁着深不见底的算计。此刻,他正用一柄锋利匕首,慢条斯理地割食着一条肥美羊腿。
突然,金帐厚重的毛毡门帘被猛地掀开!一名甲胄破损的信使,踉跄着冲了进来,扑倒在地毯上:“大汗!长安……长安急报!我们在长安城内的……多处据点,几乎被连根拔起!弟兄们……折损惨重!多年心血,毁于一旦!”
帐内原本低声交谈的几名部落头领瞬间噤声,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主座。
乌勒吉切割羊肉的动作猛地一顿。匕首尖停留在半空,一滴滚烫的羊油滴落在地毯上,无声无息。他面色阴沉如水,缓缓放下匕首,伸出沾着油渍的大手。一名亲卫立刻将那份羊皮密函恭敬呈上。
乌勒吉展开密函,目光锐利地扫过其上用胡语书写的噩耗。密报是潜伏在长安的死士冒死用信鸽传出的,内容简洁却触目惊心:“长安暗桩网络遭重创,多处被毁,人员损失极大!领头者乃昙昭大皇子——殷承稷!”
“殷!承!稷!”乌勒吉的胸腔中发出一声如同受伤头狼般的咆哮,震得火盆里的火焰都为之摇曳!“这是要一举斩断我黑水部伸向昙昭的眼睛和耳朵!断我情报来源,乱我后方部署!”
他猛地站起身,厚重的皮裘随之扬起,带起一股劲风。他眼中燃烧着暴戾的火焰,仿佛要将远在长安的仇敌生吞活剥,但火焰的最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清醒与算计。他扫过帐下那些面露惊怒的头领,声音如同压低的闷雷,在帐内回荡:“我们耗费无数金银、牺牲多少好儿郎才搭建起来的据点,就这么被他轻易捣毁了!此子年纪轻轻,行事却如此老辣决绝,狠准稳兼备!若让他继续成长,坐稳那储君之位,将来必是我草原各部的心腹大患!必须趁其羽翼未丰,将其扼杀!”
那名代表着部落智慧的老萨满,缓缓睁开浑浊的眼睛,声音沙哑地开口:“大汗,殷承稷此举,意在立威于朝堂,更在震慑我草原诸部。他选择在此时雷霆出手,恐怕也是对西北新附十二部局势的一种强势回应,意在宣告昙昭对西北的绝对掌控权,警告我等莫要轻举妄动。此子……其志非小,绝不能小觑。”
“回应?”乌勒吉冷笑一声,眼中精光暴涨,“那他就要为他的‘回应’付出最惨痛的代价!传本汗命令!”
他声音陡然拔高:“目标,锁定昙昭大皇子——殷承稷!我要让他知道,草原的苍鹰,即便暂时折损了羽毛,利爪依旧锋利,依旧能撕碎敌人的喉咙!让他为他今日的所作所为,后悔终生!”
“动用我们还能联系上的一切力量!不惜一切代价!联络那些与昙昭有血海深仇的铁云残部、风炎旧部!收买昙昭境内的亡命之徒!寻找一切可能接近他的机会!”
“给本汗盯死他!摸清他出入皇宫的规律、巡视军营的路线、甚至是他私下出游行猎的喜好与护卫力量!长安城内、京畿郊外、西北军营……只要有机会,无论付出多大代价,格杀勿论!我要他的首级,来祭奠我死去的勇士!”
“大汗!”又一名信使匆匆入帐,单膝跪地,“有兄弟从昙昭诏狱传出最后消息……受尽酷刑,至死未曾屈服,高呼……高呼‘苍鹰联盟万岁’!壮烈殉国!”
“苍鹰联盟……”乌勒吉喃喃自语,捏着密函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羊皮纸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有意外,有对死士忠烈的赞许,有对往昔峥嵘岁月的深切追忆,更有一丝被这熟悉而久远的口号悄然点燃的雄心。他并不完全相信所有死士都能如此忠烈不渝,但这口号,却精准地戳中了他内心深处某个早已尘封的角落。
刹那间,二十多年前的烽烟与豪情撕裂时光,轰然撞入眼前:那时,昙昭国内历经惨烈的夺嫡之乱,国力损耗严重;草原亦遭遇连年罕见的大旱,草场枯黄,牛羊成群倒毙,生存的压力如同绞索,勒得所有部落喘不过气。求生的本能,暂时压过了世代的仇怨,争斗不休的二十三胡部被迫放下了弯刀,坐在了同一顶金帐之下,成立了短暂的“苍鹰联盟”。他,乌勒吉,作为当时实力数一数二的黑水部雄鹰,被推举为联盟的副统领,手握重兵。那段时光,是他们最意气风发、快意恩仇的岁月!联盟铁骑东进,如狂风扫落叶般劫掠昙昭西北富庶之地,如入无人之境,甚至连昙昭的平西王也战死沙场!联盟士气如虹,达到顶峰!时任盟主、铁云部的敕马利大汗甚至召集各部首领,在缴获的昙昭美酒与珠宝前,雄心勃勃地提议,要在联盟基础上,建立一个统一的、强大的“苍鹰王朝”,与昙昭、西煌分庭抗礼!
就在各部首领为这前所未有的宏图伟业或热血沸腾、或暗自盘算、或犹豫不决之际,昙昭的报复来了。已故平西王的独女,那位刚烈而智慧的西苑公主,毅然接受命运,主动远嫁西煌,以其惊人的魄力与手腕,说动了当时同样野心勃勃的西煌沙赫!东西两大强国罕见地联手,大军东西夹击!辉煌一时的苍鹰联盟在外部的巨大压力和内部本就脆弱的信任下,迅速分崩离析,敕马利大汗战死沙场,各部元气大伤,不得不抛下缴获的财富和土地,狼狈退回草原,进入了漫长而艰难的休养生息期,彼此间的隔阂与仇怨也更深了……
直至五年前,敕马利之孙、铁云部新继位的年轻可汗阿木尔,血气方刚,急于重振祖辈荣光,恢复“苍鹰联盟”的旧疆,再次联合了几个与铁云部交好或同样激进的部落,欲图征伐昙昭西北。
当时,乌勒吉是极力反对的。他看得远比阿木尔清楚:今时不同往日!昙昭经过这些年的休养,国力并未如预期般衰退,反在昭明帝治下有所增强,军备精良;而二十三胡部早已分裂内斗,人心涣散,远非当年同仇敌忾的苍鹰联盟。他告诫阿木尔:“此时南下,犹如孤狼闯入猎户精心布置的围场,绝非良机,乃是自取灭亡!”
然而,年轻气盛的阿木尔一意孤行,嘲笑乌勒吉年老胆怯,失去了草原雄鹰的锐气。结果,昙昭派出了那个用兵如神、心狠手辣的长孙烬鸿!历时五年鏖战,不仅将阿木尔的联军打得溃不成军,更是一举收服、瓦解了十二个部落!强大的铁云部也因此主力尽丧,从此一蹶不振,几乎从草原霸主的序列中除名。
回忆如潮水般涌过,带来的是荣耀,更是刻骨的教训和现实的冰冷。乌勒吉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猛地将手中啃了一半的羊腿骨与那份染血的密函狠狠摔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告诉所有草原的勇士和那些与昙昭有血仇的部落!”乌勒吉的声音如同滚雷,传遍金帐,“这是来自长生天指引下的复仇!是苍鹰后裔的雪耻之战!谁若能取得殷承稷的性命,本汗赏他黄金万两,肥美草场千里,尊他为黑水部永世的贵宾,与我部同享荣耀!若是失败……”他的拇指猛地划过锋利的匕首刃口,一丝殷红的血珠瞬间渗出,被他随意抹去,“便不配称为苍鹰的子孙!不配享受草原的恩赐!”
乌勒吉的命令,混合着深沉的算计与绝对的权威,震撼着整个金帐。帐内所有头领无不凛然,以拳重重击胸,发出沉闷的响声,齐声低吼,声震穹顶:“谨遵大汗令!苍鹰复仇!誓杀殷承稷!长生天见证!”
乌勒吉走到帐中央,跳动的火光照亮他疤痕纵横却目光如炬的面孔。他看着地上那份染血的密函和羊骨,仿佛看到了昔日苍鹰联盟猎猎作响的鹰旗,也仿佛看到了未来更加血腥狂暴的风雨。
殷承稷……你掀起的风浪,才刚刚开始。草原的复仇,从不隔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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