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解除的狂喜与虚脱，如同潮水般席卷过项目组的每一个成员，随即又迅速退去，留下满地狼藉的疲惫。办公区内，有人瘫在椅子上大口喘气，有人抱着同事又哭又笑，更多的人则是目光呆滞地盯着屏幕，仿佛还未从刚才那场生死时速的救援中完全回神。
林知意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感受着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搏动，耳畔是自己尚未平复的、有些粗重的呼吸声。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透支，大脑却因为高度紧张后的松弛，而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空白。
她没有参与团队的宣泄，只是静静地坐着，像一尊刚从激流中被打捞上岸、暂时失去所有力气的雕像。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是漫长的十几分钟，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细微的声响在尚未完全平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林知意倏地睁开眼，带着未散尽的警觉望过去。
陆延舟站在门口。
他没有穿西装外套，只着一件熨帖的白衬衫，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袖口随意地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他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眼底有淡淡的青黑，但那双深邃的眸子，此刻却如同被水洗过的黑曜石，格外沉静，也格外锐利。
他的目光越过或坐或躺、形态各异的团队成员，精准地落在了角落里的林知意身上。
四目相对。
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团队成员们也注意到了陆延舟的到来，喧闹声瞬间低了下去，众人纷纷挣扎着站起身，脸上带着敬畏和一丝不安。
陆延舟抬手，做了一个“不必”的手势，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依旧沉稳：“大家辛苦了。测试结果我已经看到，处理得很好。”
他的肯定，让所有人心头一松，随即涌上更深的激动。
“应该的，陆总！”
“我们肯定不能掉链子！”
陆延舟微微颔首，目光再次转向林知意：“林总监，方便单独说几句吗？”
该来的，总会来。林知意心底叹了口气，撑着有些发软的身体站起来，点了点头：“好。”
她跟着陆延舟，一前一后，走出了依旧弥漫着紧张与兴奋余温的办公区，走进了旁边那间刚刚经历过“引蛇出洞”和紧急救援的、独立的小会议室。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将外界所有的声音隔绝。
会议室内还残留着之前技术讨论时留下的淡淡记号笔气味，以及一种属于电子设备的、微热的金属气息。灯光被陆延舟调成了柔和的暖黄色，驱散了部分冰冷感，却也使得这方狭小的空间，更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私密和……暧昧。
两个人，隔着那张不大的会议桌，相对而立。
短暂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不同于以往会议桌上公事公办的紧绷，也不同于车里那令人窒息的胶着，此刻的沉默，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微妙松弛，以及一种不知该如何界定彼此关系的茫然。
林知意垂着眼眸，能感觉到陆延舟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审视，带着探究，或许……还有别的什么。她不想去分辨，只觉得被他这样看着，刚刚平复些许的心跳又有些失序。
“董事会那边，”最终还是陆延舟先开了口，打破了沉默，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几分，“暂时稳住了。”
林知意抬起眼，对上他的视线：“是因为那份报告？”
“报告是其一。”陆延舟走到桌边，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光洁的桌面，“更重要的是，你和你团队，在极限时间里拿出的结果，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但林知意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
看来，董事会的质询，远比他之前表现出来的要凶险。
“分内之事。”林知意移开目光，语气疏离。她不想承这个情，至少，不想让他觉得自己需要承这个情。
陆延舟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冷淡，他沉默了片刻，忽然换了个话题，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刚才……很险。”
林知意微微一怔，没想到他会说这个。
“如果不是你反应及时，处置果断，后果不堪设想。”他继续说道，目光再次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力量，“你为项目，挡开了一次致命的攻击。”
也为你。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但林知意听懂了。
她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些发酸，有些发胀。她不喜欢这种感觉，这种仿佛被他看穿所有努力和坚持的感觉。
“我只是在维护我和我团队的成果。”她生硬地回应，试图将这次危机救援重新拉回到纯粹的工作范畴。
陆延舟看着她那副竖起全身尖刺、拒绝任何靠近的姿态，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无奈，还有一丝……极淡的疼惜？
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关于那个注入的脚本，追踪有进展了吗？”
提到正事，林知意的神色稍微缓和了些：“技术组还在溯源，对方很狡猾，用了多层跳板和权限伪装。不过，结合之前门禁卡的事情，基本可以锁定内部有人被收买或胁迫。”
“嗯。”陆延舟点了点头，眼神冷了下去，“内部清理，我会处理。你这边，集中精力准备‘星辰计划’的答辩，不能再出任何差池。”
“明白。”林知意应道。她知道，经过这次事件，陆延舟必然会以更严厉的手段整顿内部，而这，也正是他们揪出更大黑手的机会。
对话似乎又回到了纯粹的工作频道。但空气中那份若有似无的张力，却并未因此消散。
陆延舟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色和眼底无法掩饰的疲惫，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时间不早了，让大家早点回去休息吧。你也是。”
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关切意味的结束语，让林知意再次怔住。她抬起头，有些愕然地看向他。
暖黄的灯光下，他冷硬的轮廓似乎柔和了些许，那双总是深邃难测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复杂的情绪。
有赞赏，有信任，有担忧，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想要靠近却又不得不克制的……渴望？
林知意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几乎是慌乱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我知道。”她低声应了一句，声音有些不自然的干涩，“陆总……也早点休息。”
说完，她不再停留，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拉开了会议室的门，快步走了出去，将那片令人心乱的暖黄灯光和那个目光深沉的男人，一起关在了身后。
走廊里冰冷的光线和空气，让她灼热的皮肤和混乱的心绪稍稍降温。
她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那失控的心跳。
短暂的独处。
没有争吵，没有对峙，甚至没有多少言语。
却比任何一次激烈的交锋，都更让她感到……无所适从。
他那些未尽的话语，那些复杂的眼神，像一张无形而又柔软的网，正在悄无声息地，试图缠绕住她。
而她，必须保持清醒。
绝不能，在这短暂的独处和危机后的脆弱中，迷失了方向。
她直起身，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领，脸上重新恢复了惯常的冷静，朝着依旧灯火通明的项目办公区走去。
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她去做。
而有些刚刚萌芽的、危险的情愫，必须被立刻掐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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