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夫的“济世堂”医馆,坐落在白石口镇最热闹的街口,青砖黑瓦,门面敞亮。门口悬挂着“妙手回春”的金字匾额,据说是某位受过他恩惠的乡绅所赠。馆内常年飘荡着一种混合了数十种药材的、醇厚而令人安心的药香,与破庙那边偶尔飘来的古怪气味截然不同。
往常这个时候,医馆里就算不是门庭若市,也该有三五个病人等候问诊,学徒们抓药碾药,忙而不乱。王大夫则会端坐在他那张宽大的紫檀木诊案后,捧着细瓷茶杯,慢条斯理地捻着胡须,享受着这份符合他身份的体面和忙碌。
然而,最近几天,王大夫明显感觉到,馆里的气氛有些不一样了。
病人似乎…变少了。
尤其是那些熟悉的、穿着补丁摞补丁的穷苦面孔,以往哪怕只是买个最便宜的膏药,也会来他这里毕恭毕敬地叫一声“王先生”,如今却好些天不见踪影。
起初他并没在意,只当是天气转好,生病的人少了。但接连几天都是如此,甚至一些原本定期来针灸调理的老主顾,也借故推脱了几次,这就有些反常了。
更让他不悦的是,偶尔有病人来,闲聊时竟会提起:“王先生,听说破庙那边有个小乞丐,看病不要钱,手法还挺灵,老胡头那么重的烂疮都让他给治好了嘞!”
“是啊是啊,码头的老钱,那老寒腿多少年了,扎了几针居然能下地了!”
“张婶家的娃摔断了手,也是他给接上的…”
言语间,竟带着几分对那“小丐医”的好奇甚至推崇!
王大夫听着,脸上依旧保持着波澜不惊的淡笑,心里却如同被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炭,嗤嗤地冒着烟。
小乞丐?看病不要钱?手法灵?
荒谬!简直荒谬!
医学何等精深玄妙?岂是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字都不识几个的小乞丐能掌握的?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用了些上不得台面的虎狼偏方,暂时压下症状罢了!说不定还有什么可怕的后遗症!
那些愚昧的穷鬼,为了省几个铜板,连命都不要了!真是愚不可及!
但恼怒之余,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和嫉妒,还是悄然爬上了王大夫的心头。他行医几十年,在这白石口镇站稳脚跟,拥有如今的声望和家业,靠的是真才实学(至少他自己这么认为)和谨小慎微!如今竟被一个毛头小子、还是个乞丐,轻易动摇?
这不仅仅是抢几个穷病人那么简单,这是在挑战他王大夫在白石口镇医行里的权威!是在打他的脸!
绝不能任由这种情况继续下去!
这天下午,医馆里格外冷清。王大夫枯坐了半个时辰,竟无一病人上门。他终于坐不住了,吩咐学徒看好店,自己背着手,踱着方步,决定亲自去“探探虚实”。
他倒要看看,那个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小丐医”,究竟是个什么成色的货色!
还没走到破庙,远远地,他就看到庙墙外围着几个人。走近些,只见那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正蹲在一个不断咳嗽的老农面前,一手搭着脉,另一只手竟然捏着老农的脚踝,还在脚底板某个地方按来按去?!
这…这成何体统!望闻问切是这么用的吗?!王大夫看得眼皮直跳,一股鄙夷之气油然而生。
再看那小乞丐的“诊疗环境”:地上随便铺了块破布,摆着几个歪瓜裂枣的瓶罐,药材就那么胡乱堆在一旁,甚至还能看到几根刚挖出来、还带着泥的野草!这哪里是行医?这分明是儿戏!是胡闹!
王大夫强压下心头的火气,整了整衣袍,摆出惯有的威严姿态,缓步走了过去。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引起众人注意。
围观的几人见是镇上的王大夫来了,都有些局促不安,下意识地让开了一条路。小泉也抬起头,看到是他,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王大夫目光扫过地上那些“药材”,又落到小泉脸上,嘴角扯出一丝皮笑肉不笑的弧度,拖长了腔调,仿佛长辈关心晚辈般开口,言语间却夹枪带棒:
“小友,忙着呢?听说你最近在此地…悬壶济世?倒是心善。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明显的讥讽,“这行医问药,非同儿戏。讲究的是渊源传承,规矩法度。不是认得几株野草,会几下揉捏,就敢自称大夫的。若是用药不当,或是诊断有误,轻则延误病情,重则…可是会出人命的啊。”
他刻意加重了“出人命”三个字,目光锐利地盯着小泉,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到惊慌或者心虚。
小泉却只是眨了眨眼,似乎没太听出他话里的机锋,反而很认真地回答:“老伯说得对,用药是要谨慎。所以我都在自已身上试过才敢用。这位大叔是肺气不畅,痰湿壅塞,我按一下他脚上的肺经反射区,帮他顺顺气…”
王大夫:“…”
肺经反射区?什么鬼东西?!闻所未闻!果然是野路子!胡说八道!
他心里更加鄙夷,但脸上依旧维持着风度,只是语气冷了几分:“小友,并非老夫苛责。只是这无证行医,乃是官府明令禁止的。你若真有济世之心,不如寻个正经医馆,从学徒做起,打好根基,将来考取文书,方能堂堂正正行事。似如今这般…终非长久之计,若惹出祸事,后悔晚矣。”
这话听起来像是劝导,实则是在敲打和警告:你一没师承,二没文书,就是个非法的野郎中,我随时可以去官府告发你!
小泉这次似乎听懂了点,眉头微微皱起,看着王大夫,眼神清澈却带着一丝倔强:“我只是想帮帮他们。他们没钱去医馆…”
“帮?”王大夫嗤笑一声,打断他,“你这般胡乱施为,是帮还是害,犹未可知!听老夫一句劝,趁早收了这摊子,免得害人害己!”
说完,他不再给小泉辩解的机会,冷哼一声,拂袖转身,迈着四平八稳的官步离开了。背影里都透着居高临下的不屑与警告。
围观的几人面面相觑,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小泉看着王大夫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面前面露忧色的病人,沉默了一会儿,低下头,继续专注地为老农按脚,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但他微微抿紧的嘴唇和略显沉重的动作,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原来,在山下行医,不仅仅要会治病,还要有那张叫做“文书”的东西吗?
可是,如果没有文书,就不能帮助这些需要帮助的人了吗?
他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来自这个“规矩”世界的、冰冷的阻力。
鹦鹉飞下来,落在他旁边的破筐上,看着王大夫消失的方向,尖声尖气地学了一句刚才听到的话:
“害人害己!滚蛋!不成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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