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王金凤嘴唇哆嗦着,指着李芹,你了半天也没憋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周围那些原本看热闹的眼神,此刻都带着看好戏的意味集中在她脸上。
尤其是刘婶,那张大饼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众目睽睽之下,王金凤那张涂了过多雪花膏,显得惨白的脸上肌肉抽动了几下,终究一句狠话也没敢再说。
重重地“哼”了一声,像只斗败了的公鸡,转身拂袖而去,那崭新的列宁装后摆甩得啪啪作响。
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短暂的哄笑,随即又恢复了之前的喧闹。
院内凛冽的风似乎更大了些,卷起地上的灰尘和碎雪屑。
韩东愣愣地站在母亲并不高大但异常结实温暖的身躯之后。
那熟悉的油烟气息混着一点点酱油的鲜咸,丝丝缕缕钻进鼻腔。
一种陌生的,巨大的酸楚毫无征兆地猛冲上他的鼻尖,眼眶瞬间发热,湿润。
前世的记忆碎片冰冷而孤寂,孤儿院的铁栅栏,训练场的尘埃,战友们倒下的瞬间,独自一人潜入毒巢的黑暗……
从未有过如此毫无保留的,近乎蛮横的庇护。
这辈子,阴差阳错,竟白捡了个……护犊子护到刀口上的妈?
这酸楚中,又混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温热。
“发什么呆!”李芹转过身,脸上愤怒的潮红尚未褪尽。
粗壮的手指毫不客气地戳上韩东的脑门,动作和声音一如既往地干脆利落。
“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带你弟你妹去天安门!别磨蹭了!你爸现在在广场那维持秩序呢,晌午队里统一发加糖加猪油的白面糖三角!去晚了可就真没份了!”
“糖三角!”刚还在旁边探头探脑担心哥挨打的韩涛和一直藏在李芹腿后面。
只露着一双小辫子的妹妹韩悦,像是听到了最神圣的召唤,不约而同地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手舞足蹈地蹦跳起来。
韩悦松开李芹的衣角,像只小小的雀鸟,“噔噔噔”跑到韩东身边。
伸出两只冻得冰凉,红萝卜似的小手,紧紧攥住韩东的两根手指。
小丫头军绿色的棉袄肘部磨得有些发亮,小脸冻得红扑扑的,梳着的两根羊角辫上,那根鲜亮的红头绳是最耀眼的色彩。
她仰着小脸,眼睛里充满了纯粹的,几乎在燃烧的期待:“哥!快走!我要看教员!我要看教员!”
那眼神里的光芒,纯粹,热烈,像小小的火炬,一瞬间仿佛灼穿了韩东内心因穿越而凝固的寒意和疏离感。
一股滚烫的东西从胸腔深处奔腾而起,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他甚至忘记了自己还是个“异乡客”,忘记了喉头的疼痛和身体的陌生感。
“好!”韩东的声音依旧有些嘶哑,但这嘶哑中却蕴含着一种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坚实和力量。
他深吸了一口混杂着煤烟,硝烟味和寒冬气息的空气,弯下腰,像本能反应一样。
双臂用力地抱起韩悦那轻飘飘的小身体,将她稳稳地架到了自己尚且瘦削的颈项上。
韩悦发出一阵惊喜的尖叫,小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耳朵和头发。
韩东站直身体,像一头猛然苏醒,准备踏入战场的年轻猛虎。
对着漫天飘舞的飞雪,对着这喧腾陌生的1956年,爆发出属于这具身体,也属于他灵魂深处那股压抑不住的热血与豪情。
“走!见证历史去!”
风雪像是被他的声音吸引,骤然密集起来。
走出家属院的大门,眼前的景象瞬间开阔,也瞬间被一种难以形容的,汪洋大海般的人潮和声浪所吞没。
韩东下意识地收紧了抱着妹妹腿弯的手。
距离天安门还有几个街区,那巨大的声浪就已经扑面而来,如同实质的重锤敲打着鼓膜。
锣、鼓、镲、铙钹……无数金属与兽皮的交响,毫无章法却充满了野性的力量。
震耳欲聋地组合成一种地动山摇般的轰鸣,仿佛整个古老的城市都在为之震颤。
那不是音乐的节奏,而是纯粹的能量宣泄,是数以万计人的热血和激情化为声波。
狠狠撞击着砖墙瓦砾,也撞击着每一个置身其中者的心脏。
高大的城墙上方,那些积雪簌簌坠落,像一道细碎的白色瀑布,无声地诉说着这场人类声浪的威力。
红旗!无数面大小不一,颜色深浅略有差异却同样炽烈的红色旗帜,构成了视线中最壮观的底色。
它们不是安静地矗立,而是在狂风中,在无数双手臂的奋力舞动下。
像一条条翻腾咆哮的血色狂龙,漫卷过整个视野。
红色吞没了灰色的街道,覆盖了故宫暗红的宫墙,染红了铅灰色的天空,将冰冷的飞雪也映得仿佛带上了温度。
红色的海洋,无边无际,淹没了所有缝隙。
韩东架着妹妹,韩涛像只小耗子似的紧紧揪着他棉袄的下摆,在人潮的夹缝中艰难地向前移动。
每一步都像行走在充满弹性又无比粘稠的沼泽里。
汗臭味,劣质雪花膏味,浓重的旱烟叶子味,新布匹的浆水味,甚至还有隐约的屎尿臊气(可能有些孩子被堵太久憋不住)
各种强烈的气味分子在寒风中奇异地交织,蒸腾,发酵,形成一种独属于这个年代,这个场景的浓烈人烟。
他感觉像是回到了前世追击毒贩到混乱边陲小镇的集市。
但这里的规模,这里的情绪烈度,远超百倍千倍!
这不是无序的混乱,而是被一种磅礴巨力所裹挟的,方向一致的炽热洪流!
一种原始的,带着泥土气息的狂欢!
终于,他们挤到了可以相对清晰地看到城楼的角度。
韩东奋力踮起脚尖,将肩上的韩悦再次向上送了送。
小姑娘“哇”地惊叹出声,小手激动地指向前方。
目光越过无数攒动的人头和红帽檐(工人帽)落在金水桥附近临时搭建的表演区。
几个梳着粗壮油亮麻花辫的年轻女工,脚上踩着足有半米高的自制木高跷。
穿着崭新的红绸衣裤,正随着震天锣鼓的节奏,扭动着年轻而充满力量的身躯。
她们手中的红绸带被舞成了一道道耀眼的流光,在风雪中上下翻飞,宛如一片在风暴中心熊熊燃烧,永不熄灭的火海。
那充满热情和韧性的舞姿,带着一种破土而出的生命力。
另一边,一群穿着略显拘谨的深色长衫的人,显得与周遭火热的氛围有些格格不入。
其中一个头发稀疏,面色复杂的老人,手上赫然高高举着一块刷了白漆,用黑墨写着“公私合营光荣户”的木牌。
他显然有些不习惯周围过于热烈的目光,嘴角努力上翘想笑。
但那笑容僵硬而复杂,眼里却蓄满了浑浊的泪水,不知是激动,感慨还是某种未名的失落,在寒风中闪烁着。
一个戴着厚厚的狗皮帽、一脸风霜皱纹如沟壑的农民代表,正激动地挥舞着手中一大捧金黄色的麦穗模型。
对着城楼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吼着什么。
寒风灌入他的口鼻,青筋在他粗糙的脖子上暴起,尽管听不见具体声音。
但那发自肺腑,撕心裂肺般的嘶吼姿态,比任何语言都更强烈地传达出一种纯粹的,近乎膜拜的忠诚与狂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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