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已入了初夏。
长生殿外,午后的日头已有了几分炙热,明晃晃地照在朱红宫墙上,周围浮动着若有若无的热浪,连青石板地面都蒸腾起丝丝暑气。
殿檐下的阴影里,卜喜正倚着冰凉的廊柱,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盹,手中那柄拂尘险些从松弛的指间滑落。
一阵略显急促脚步声由远及近,惊醒了他的浅眠。
卜喜一个激灵站直身子,抬眼望去,只见皇后身边的画墨正匆匆走来,平日里总是带着微笑的脸上,此刻却布满了显而易见的忧色。
“画墨姑娘这是?”卜喜忙上前两步,整了整有些褶皱的衣襟,问道。
画墨停下脚步,匆匆福了一礼,急切道:“卜总管,皇后娘娘从昨儿个起就凤体欠安,今日更是呕吐得厉害,连一口清粥都咽不下去。奴婢实在担忧,特来请皇上过去瞧瞧。”
卜喜见她神色不似作伪,不敢怠慢,忙引着她轻手轻脚走进殿内。
殿内已摆上了冰鉴,正散发着丝丝凉气,驱散了外头的暑意。
元岁寒正坐在御案后批阅奏章,眉宇间凝着惯有的沉肃,朱笔在纸上游走,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画墨跪倒在地,声音哽咽,“奴婢见过皇上,皇上,皇后娘娘从昨儿个起就身子不适,今日更是呕吐不止,连茶水都进不得,奴婢实在担心,请皇上过去瞧一瞧,想必娘娘能舒坦些……”
元岁寒执笔的手未停,只抬眼淡淡一瞥,目光在她焦急的脸上停留片刻,“身子不适传太医悉心诊治便是,朕去了又能如何?太医院那么多太医,还诊治不了皇后的小恙?”
画墨的声音愈发低柔,带着小心翼翼的恳求,“绘书已去请了太医,只是皇后娘娘心情郁结,总是蹙着眉,奴婢想着,若得皇上亲临关怀,娘娘心中欢喜,这病想必也能去得快些……”
元岁寒沉默片刻,终是放下朱笔。
“既然如此,摆驾坤宁宫。”
坤宁宫内,皇后半倚在床上,面色苍白如纸,几缕乌发被汗水濡湿,黏在光洁的额角。
她今日只穿了件素雅的寝衣,脸上薄薄涂了一层脂粉,更显得憔悴虚弱,见到元岁寒进来,挣扎着要起身行礼,手臂微微发颤。
“既是不适,就好好躺着,不必多礼。”
元岁寒虚扶一把,声音平稳,在旁边的梨花木扶手椅上坐下,目光从皇后苍白的脸上扫过。
王太医正跪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诊着脉,殿内静得能听见窗外偶尔传来的蝉鸣。
片刻后,王太医收回手,满脸喜色,躬身回禀,“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皇后娘娘这是喜脉,已有三月有余,只因娘娘体质特殊,孕吐反应较常人剧烈,但龙胎脉象稳健,并无大碍,待臣开几副安胎止吐的方子,好生调养便是。”
殿内顿时一片寂静。
皇后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喜讯惊住,随即从床上坐起,脸上绽放出难以置信的狂喜,那双原本黯淡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连苍白的双颊都染上了激动的红晕。
绘书与侍琴几个忙不迭的连声说道:“恭喜皇上、恭喜皇后娘娘。”
画墨更是上前一步,声音清脆悦耳,欣喜道:“奴婢记得,前几日听娘娘说,钦天监李大人说夜观天象,见紫微星旁有祥云环绕,当时奴婢们闲来无事还猜测有什么喜事呢?想不到是皇后娘娘有喜了,真是上天注定的祥瑞!”
皇后抬眼望向元岁寒,眼中泪光盈盈,却强忍着没有落下,一只手不自觉地轻轻覆上小腹,声音极柔,唤道:“皇上……”
元岁寒的目光在皇后尚未显怀的小腹上停留片刻,深邃的凤眸中神色复杂难辨。
他自然是明白这个嫡子的分量,于国本而言,确实是该普天同庆的喜事。
然而,想到谢氏在前朝盘根错节的势力,有意无意的掣肘,太后的屡次干涉,心底那点本应有的喜悦便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
这个孩子的到来,对谢家而言,无疑是如虎添翼。
他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起身,伸手轻轻覆在皇后的小腹。
“既然确诊有孕,就好生养着,王太医每日来请脉,务必要仔细,皇后的一应用度,身边人都要小心照料。”
皇后的身子顿时微微一颤,这份难得的亲近,让她几乎忍不住红了眼眶。
谢氏的荣耀,后宫的权势,仿佛都在此刻远去。
只是很快,她便注意到元岁寒并未显露太多喜色,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仍强撑着柔声道:“臣妾明白,定会谨遵医嘱,好生调养,只是想到能为皇上诞育嫡子,心中甚是欢喜。”
元岁寒看着皇后眼中的爱意与喜悦,光芒看似纯粹,却无法完全掩盖其下潜藏的算计与期待。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缓缓抽回了自己的手,“皇室添丁,朕自然欣慰,尤其是嫡子,关乎国本,你身为皇后,更应谨言慎行,恪守宫规,安心养胎。”
皇后眼中的光芒微微黯淡下去,满腔几乎要溢出来的喜悦,仿佛被戳破了一个口子,慢慢泄了气。
她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失落与涩然,低声道:“臣妾谨记皇上教诲。”
走出坤宁宫时,夕阳正好,金红色的余晖不遗余力的洒在甬道上,远处的琉璃瓦璀璨夺目。
元岁寒缓步走在甬道上,步履沉稳,突然停下脚步,负手望着天边渐渐沉落的落日出神。
钦天监监正前几日刚在朝上禀说天降祥瑞,言辞凿凿,今日坤宁宫就适时地诊出皇后已有三个月的身孕。
这一切,当真只是巧合?皇后当真是今日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
这个念头在元岁寒心中盘旋,让他的眼神愈发深邃。
卜喜小心翼翼地上前半步,他从小跟在身边,又向来忠心耿耿,主子的心思他也能猜到几分,此刻低着声音问道:“皇上,皇后娘娘若真诞下嫡子,谢家那边势必更加……要不要早些做些安排,以防……”
元岁寒挥手打断,低沉的声音,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清晰,“江山社稷之重,不在一个妇人的肚皮之上,朕是一国之君,自有决断,况且虎毒尚不食子。”
此事,他绝不会做。
说罢,他猛地拂袖转身,融入了沉沉暮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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