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得正紧,漫天都是白茫茫的,花红柳绿的御花园被捂得严严实实,这会儿也收起了平日的热闹,懒洋洋地趴在雪地里,偶尔有耐不住性子的雪片从树枝上滑落,“噗”地一声,轻轻砸在下头的雪堆里。
远处两三个穿着深蓝色冬袍的小太监,缩着脖子,揣着手,手里提着或捧着些什么东西,正深一脚浅一脚快步走着,积雪把他们的脚步声吞掉了大半,只留下一点点“咯吱、咯吱”的细响,听着反倒让人觉得更静了。
打底的那个年纪小些,忍不住朝着冻得通红的手哈了口白气,又赶紧小跑两步跟上。
卜喜和紫苏两个低着头,对前头几步之离的背影只做不见,后头跟着长长的一队仪仗。
元岁寒撑着墨青纸伞,将自己与梨花笼罩在风雪之外,在这一方小天地里,只听得见彼此轻浅的呼吸声。
他垂眸看了看落后半步的锦绣双色芙蓉鞋,鞋尖上缀着的珍珠已被雪水浸得湿亮,元岁寒随意的扯了个笑,忽然加快了步伐。
积雪吞没了脚步声,唯有飞雪顺着伞沿滑落的簌簌轻响,梨花默不作声地跟着,芙蓉鞋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浅浅的印子,又迅速被新雪覆盖。
她微微提了口气,步子迈得急了些,鬓间的玉簪流苏轻轻晃动,在寂静中荡出细微的声响。
元岁寒听着身后略显急促的呼吸声,脚步不着痕迹地缓了下来,直到绣着莲纹的月白裙摆重新进入他的眼帘,与他石青色的袍角仅一寸之隔,几乎要相触时,他才头也不回地低声开口,嗓音在雪中显得格外低沉。
“还不跟紧些?”
话音落下,他执伞的手几不可察地往后移了半寸,雪花从伞沿的缝隙飘进,落在他肩头,很快融化成深色的水渍。
梨花悄然又往前挪了小半步,这下二人之间的距离彻底消失,抬头时,发髻恰好擦过元岁寒的手臂,一股熟悉的檀香混着雪的清冷气息萦绕在鼻尖。
“是。”梨花应道,声音轻得如同枝头滑落的雪。
元岁寒没有再说话,只是握着伞柄的指节微微收紧了几分,伞面又不着痕迹地倾斜了一个角度,将她完全护在风雪之外。
二人就这样看似互相依偎地走着,步伐不知不觉间已变得一致。
直到长生殿扑面而来的暖意烘了梨花一身,她才不禁瑟了瑟身子。
“让沁芳带你去偏殿整理下,免得着凉。”元岁寒偏头淡淡说了一句。
早有御前的沁芳姑姑迎了上来,她约莫四十多的年纪,举止恭敬从容,“小主,卜总管已先遣小太监回来说过了,偏殿已经准备好,小主请随奴婢来。”
梨花低头看了看被雪水浸得透湿的裙摆,在地面留了一圈水渍,脚趾动一下都隐约能感觉到雪水,实在是不好受。
她回身叮嘱道:“紫苏,你先回宫里换身干净衣服,脸上搽些玉乳膏子免得冻疮复发,再帮我取身宫装过来。”
“是,小主。”紫苏应声而去。
偏殿内暖意融融,与殿外的风雪凛冽恍若两个世界,梨花将自己浸在撒满花瓣的热水中,氤氲水汽模糊了她的视线,水珠顺着她白皙的肩颈滑落,没入水中,激起圈圈涟漪。
梨花闭着眼,暖流舒缓着被寒气浸透的四肢百骸,自慈宁宫出来的紧绷心绪似乎也在这一刻稍稍松懈下来。
门轴转动发出轻微的声,在这静谧的殿内格外清晰。
梨花倏然睁眼,本能地将身子往水中沉了沉,带起一阵水声。
隔着朦胧的水汽与摇曳的纱幔,她看见一个挺拔的身影立在屏风旁,正是元岁寒,他已经褪去了沾雪的外袍,换了一身烟墨色暗纹常服,墨玉冠下的面容在氤氲水汽中显得有些模糊,唯有那双深邃的凤眸,隔着距离,准确无误地锁住了她。
“皇上?”
梨花心头一紧,旋即强自镇定,下意识地环抱住双臂,这才注意到沁芳姑姑不知何时已退了出去。
元岁寒并未立即答话,只是缓步走近,他的脚步声很轻,落在铺着柔软地毯的地面上,几不可闻。
他在浴桶边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水中的梨花,热气蒸腾之下,她白皙的肌肤透出淡淡的粉色,如初绽的桃花,湿漉漉的青丝贴在颊边颈侧,更添几分难得的柔媚。
元岁寒伸出手,并未触碰梨花,只是从水中捞起几片漂浮的花瓣,指尖沾染了温热的水珠,声音比平日更为低沉,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
“可暖和过来了?”
梨花垂下眼帘,不敢与他对视,只觉得他那目光如有实质,比热水更烫人,任是再冷静,也有些慌了神,“劳皇上挂心,嫔妾……很好。”
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然而微颤的尾音还是泄露了她此刻的心绪不宁。
元岁寒的指尖轻轻捻动着花瓣,目光却始终流连在梨花身上,从她修长白皙的脖颈,到微微泛红的锁骨,再到水下若隐若现的曲线。
殿内安静得只剩下水波轻轻晃动的声音,以及彼此间清晰可闻的呼吸声,空气里弥漫着花瓣的馨香与水汽的湿润,还有一种无声无息蔓延开的、令人心悸的气息。
“水温可还合适?”
元岁寒忽然又问,语气平常得像是在闲话家常,然而那目光却灼热得像要穿透梨花。
“合适。”梨花低声应道,脸颊越来越烫,不知是被热气熏的,还是因为别的。
元岁寒俯身,靠得更近了些,檀香的气息混合着水汽将她牢牢笼罩,梨花甚至能看清他长睫上沾染的细微水珠,以及他眼底深处翻涌的、不再掩饰的欲念。
他的指尖离开花瓣,缓缓移至桶沿,离她搁在桶边的手臂仅有寸许之遥,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长年作画留下的薄茧,就那样悬停着,仿佛下一刻就要落下。
梨花屏住了呼吸,心跳如擂鼓,她看见元岁寒喉结微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极轻地吸了口气。
元岁寒的目光在她微颤的唇上停留一瞬,终是克制的移开,将那浓郁的花香与水汽,连同她此刻的无措,一并纳入了肺腑,
“莫要着凉,”他终于开口,声音喑哑,“快些起身吧。”
说完,元岁寒深深看了梨花一眼,转身走了出去,如同他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只留下满室旖旎未散的水汽。
梨花靠在桶壁上,直到听见殿门被轻轻合上的声音,才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指尖却仍在微微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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