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至盛夏。
人们常说夏日的雨,变化无常,果然远处袭来的大片墨色乌云迅速遮蔽了天空,明亮的日光瞬间被吞噬,整个宫城陷入一片昏暗当中。
紧接着不等甬道上来往的宫人寻到蔽处,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的砸了下来,打在青石板上,溅起一朵朵的雨花,宫人们越跑越快,雨滴也越来越密集,很快便连成了线,织成一道巨大的雨幕。
皇后立在坤宁宫的殿门前,瞧着雨水顺着廊檐倾泻而下,形成一道道水帘,几乎看不见外间的情景。
“娘娘,有些寒凉,小心伤了身子。”梨花从后面走上来,将云锦织霞披帛系在皇后身上。
因在夏日,披帛也只是薄薄一层,用来抵挡水气,皇后抻了抻衣襟,目光仍盯着雨势,不甚在意的问了一句,“皇上的身子,好些了吗?”
皇上自从狩猎之日后,便心绪不平,时常梦魇,又加上接二连三的出事,朝政繁忙,终究成了病势,太医吩咐不可劳心伤神,已在长生殿养病多日。
梨花默了默,抬起杏眼,从侧面向皇后脸上看去,只见脸颊两侧的颧骨高高凸起,眼窝周围泛着青黑,自从慎王被贬遇刺,虽已平安无恙,可皇后却形同枯槁,骤然老了许多。
心头不禁有些酸涩,只得答道:“已经好些了,娘娘不必担心。”
雨越下越大,些许雨点激溅到了廊下,皇后微微低头,宝相花纹凤头履上已有了些水渍,便往后退了退,对梨花的回答毫不在意,帝王生死,已与她无关。
“三殿下,还在长生殿服侍吗?”
梨花转了转目光,隔着水帘依稀能看见殿外的紫薇花被不断砸下的雨点,打得颤颤巍巍,在暴雨中无助挣扎了片刻后,细碎的花瓣,从枝头翩然掉落。
她蝶翼般浓密的眼睫下,眸光明明灭灭,只有鬓边的一缕细发被风轻轻撩起,素白的脸庞如同精雕细琢的瓷器,透出难言的沉静。
轻轻应道:“是。”
接着在雨点打在琉璃瓦上,发出清脆密集的响声里,清清楚楚的听见皇后不明意味的笑声。
梨花了然,自从刘贵妃降为婕妤,形同打入冷宫,刘守令赐死,瑄王被禁足后,数月以来局势大转。
自向来最公正严明的御史大夫曹忠,在朝中亲自赞扬三殿下人品端方、才德兼备后,朝臣们闻风而动。
仿佛一夜之间,所有人都在慎王和瑄王之间看到了另一个选择,看到了一个以前从来没想到过的选择。
直到此时,朝臣们才忽然惊觉,三殿下性情平和,谦逊有礼,心性醇厚,广有贤名,这些年在朝堂上虽然不露声色,可事情样样办的出色,明昭朝已过百年,盛世之下,他们需要一个仁爱宽容的君主。
再加上皇上病重调养,三殿下衣不解带,服侍在侧,这份孝心,更让朝臣乃至宫中上下无不称赞,就连皇上也十分动容,如今调养身子,朝堂中事大半都交托于三殿下手中,隐隐有立储之意。
皇后没有再说话,盯着雨不知在想些什么。
…………
这场暴雨一直淅淅沥沥的持续了三日之久,御林苑的夏花,被打落了大半,积累的雨水倒映出宫人扫着残花的身影,帚篱带起一片片沾水的花瓣。
梨花将锁金笼拿到廊下,笼里的鹦哥儿闷得久了,此时在笼里晒着日头欢蹦乱跳,嘴里叽叽喳喳地直叫。
紫苏走了过来,轻轻问道,“姑姑,娘娘还在殿内?”
梨花看了她一眼,自从知道她是三殿下的人后,二人都默契的如往常一般,彼此只作不知,此时她也只是如实嗯了一声。
紫苏点点头,“姑姑,我去尚食局拿些东西。”说着,快步出了宫门。
梨花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紧闭的殿门,今晨皇后接到谢太傅递进来的锦匣后,便再也没有说过话,只是呆呆坐着。
坤宁宫墙角处的苔藓,在这几日连绵的雨中,似乎也得到了滋养,绿得发黑,悄然蔓延,在红墙的掩映下,更显幽深。
已到深夜,万籁俱寂。
皇后的声音终于在殿内响起,“梨花,去请三殿下过来。”
明月高悬,将梨花的影子拉得纤弱孤寂,甬道上只她一个人,就像当日她踏进端木宫时一样,宫门大开,微弱的灯光像在等待着什么。
可今夜,梨花却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她只顾低头,裙裾迤逦如水,提起裙角正欲迈进殿门,忽地一道月白身影从门内而出,只来得及看见清隽的下颌,下一刻便结结实实撞在了一处。
熟悉的檀香气味萦绕鼻间,她抬头,正对上那双暗沉的眼眸。
元岁寒低头,唇角勾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姑姑,这么着急。”
梨花后退一步,只觉发上一松,鬓间的玉兰钗连带着几缕青丝摇摇欲坠,下意识的伸手去抓,却因动作急切,身子微微晃动。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从旁边伸来,稳稳抓住了掉落的钗环,元岁寒把玩着手上的玉兰钗,羊脂白玉雕刻成的玉兰花,花瓣晶莹薄透,似有暗香浮动。
他轻轻弯腰,凑到她耳边低声问,“姑姑这钗环,莫不是急着去寻新主,才这般不安分?”
说着,不容抗拒的将玉钗簪进梨花的鬓间,眼见着她雪色面容上,染上不易察觉的绯红,慌乱的接连退后几步,才满意一笑。
梨花抿了抿唇,竭力忽视涌上心头的燥热,说道:“殿下,娘娘请您过去。”
月色朦胧,洒下如银似霜的清晖,笼罩在二人身上,投下长长的身影,起初,两人影子还是独立的,一个在前,一个在后。
随着元岁寒刻意慢下的脚步,原本分开的影子也开始慢慢靠近,先是不经意的触碰,接着,在某一个瞬间,完美的融合在一处,紧紧相依。
他低首,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深。
直到坤宁宫近在眼前,元岁寒顿住了脚步,与她相对而立,原就温润的面容在月光下更加柔和,深邃的凤眸紧紧锁住梨花的眼睛,却又带着一丝冰冷。
低沉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缓缓散开,“梨花,待会儿发生什么,都别怕,安心等着。”
这是他第二次说这句话。
月色如水,流淌在宫墙之间,既真实,又虚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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