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四根鎏金巨柱巍然矗立,龙纹鳞甲在烛火中忽明忽暗,青玉地砖折射出寒冷的光芒,帝王玄色寝衣上的金线回纹缓缓流转,无声昭示着至高无上的威仪。
始终沉默无言的元承安,突然上前一步,坚毅的下颌清晰硬朗,“父皇,这玉镯还不知从何而来,方才刘贵妃又口口声声暗指母后,不知是何意思?况且若真是因为嫉恨,大可直接将毒药下给林宫令?为何还要如此麻烦?”
烛光摇晃间,帝王眼角的皱纹似乎又深了几分,比前几日看起来苍老许多,深陷的眼眸里布满了血丝,晦暗的脸色透出难以掩饰的憔悴与疲惫之意。
漫长的寂静后,毫无波澜的声音划破凝滞的空气,“刘贵妃,冒撞皇后,降为昭仪,禁足临华宫,沉香,交于皇后处置。”
接着是一句,“长锦,你以为如何?”
元长锦一愣,像突然跌入冰冷的河中,舌尖舔过靡丽的唇纹,强笑着应声,“儿臣不敢。”
随着崔顺放下层叠的明黄帷幔,天子的面容逐渐隐于幔后,殿内众人不得不行礼退身,至此,所有未尽的不甘,哀求,恐惧,都被生生吞于腹中。
待人群散去,崔顺望着空荡的内殿长舒一口气,今夜的风雨总算停了,又不自觉地望向那重重帷幔,这宫中的暗涌,又何曾真正平息过。
一夜暴雨过后,天空一碧如洗,云卷云舒,坤宁宫正殿前的青石地砖,随着阳光的洒落,慢慢褪去雨痕。
此刻,坤宁宫的宫人们各立于两侧,沉香跪在中央。
光芒映射在梨花脸上,瓷白的肤色甚至有些透明,黝黑的双瞳无声的注视着沉香,她走到沉香面前,轻声问道:“为什么?”
沉香看着她,回以嗤笑,“姑姑。”
像以往一样唤她,“你不该这样问的。”
梨花仔细的看着沉香,这张圆润的脸蛋上往日总是挂着笑容,笑起来时眼睛会弯成两道月牙,而此刻,已被嘲讽取代。
“姑姑,你真以为,将来能安然无恙地迈出这道宫门吗?”
梨花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瞳仁里倒映出此刻的碧落苍穹,却是四方的,金黄的琉璃瓦耀眼夺目,朱红色的宫墙绵延不绝。
“奉皇后娘娘之令,行剔甲之刑,后杖毙。”
尖锐的刑针深深插进手指,指甲被生生剔落,地上一道道刺目的血迹,惨绝人寰的叫声充斥耳畔,两侧的宫人个个面如死灰,瑟瑟发抖。
有胆大的小宫人抬头悄悄一瞥,只能瞧见林宫令不见一丝表情的平静面容,乌黑发羽上的玉簪在日光下显得格外寒凉,却瞧不见袖中青葱般指甲已经深深的嵌入手心,血色悄然涌出。
直到沉香在杖刑中断了气,“拖出去,清理干净。”
梨花掀帘,步入殿内,一股浓郁的香料气味扑面而来,与方才所闻的血腥味交织,一阵翻涌险些呕出来。
殿内三人,言谈正酣,梨花静立一旁。
紫檀椅上元承安端坐着,眉骨凸出锋利的弧度,愤然拍了拍扶手,“母后,此事就如此作罢?”
皇后轻叹了口气,无可奈何,“沉香是受何人指使,你我心里都清楚,但你父皇的态度已经明了,此事到此为止。”
右侧,元岁寒放下手中的茶盏,“母后,儿臣倒觉得如此方好,父皇无非是不愿前朝后宫不宁,怀有旧情之故,但必定心存芥蒂,牵连大皇兄。”
合和窗下几案上的鎏金兽首香炉内,两缕细细的青烟扶摇而上,摇曳出元岁寒隐含深意的眼睛。
皇后缓缓睁开眼,沉吟一声,“岁寒说的,极是。”
三人相视而笑,诡谲莫测。
梨花低着头,羽睫微弱的一颤,似蝴蝶展而未飞的翅膀。
片刻后,皇后疲惫的吩咐,“梨花,送二位殿下出去。”
殿外,血迹已荡然无存,纤尘不染,一切如常,好似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姑姑的聪慧,本不需本王赘言。”元岁寒回身,望向梨花时,修长眉羽下原本平静的深邃眼眸,涌起了波澜。
“但在母后身边,还需多加小心。”声音清醇如清酒,低低地飘进她耳中。
“是。”
槿紫宫装下的白皙脖颈,随着福礼而纤巧的弯曲着,就这样落在他眼中,元岁寒不由暗了暗双眸,目光继而落到梨花紧握的双手上,隐约可见殷红血迹,心底一沉。
“姑姑。”他轻唤一声,又停住,片刻后才沙哑着声音,“姑姑在宫中多年,当知道怜惜己身的道理,莫为无谓之人,自伤已身。”
梨花微微仰头,回望过去,双目犹如一泓清泉,朱唇轻抿,勾出浅淡的微笑,倏尔,一阵清风拂过,腰间挂着的琉璃小珠轻轻相触,发出悦耳的响声。
“多谢殿下。”
元岁寒微怔,她的笑恰如落入池中的一瓣睡莲,在他的心里荡开一圈圈波纹,引得他情不自禁的流连。
“林宫令之机敏,本王算是见识过了。”元承安背负双手,玄色锦衣描摹出宽阔的肩背,边走边说道:“三弟不必担心母后,走吧。”
二人并肩出至坤宁宫宫门,元岁寒拱手作揖,言辞温润,“皇兄,我出宫一趟,听说书局到了些新书。”
元承安闻言,爽朗一笑,伸手拍了拍元岁寒的肩膀,十分兄友弟恭,“真是羡慕三弟,成日与诗书为伴。”
“有皇兄和母后在,愚弟也只对这些诗书有兴趣罢了。”
元岁寒嘴角露出个沉静谦和的笑来,长身玉立,日光倾洒,眉目间洋溢着清雅之气,似远山明月。
“那本王先行一步。”元承安言罢,转身而去。
直到元承安的身影远去,等待在宫门旁的卜喜才走上前,低声禀报,“殿下,曹大人已在书局等候多时。”
“嗯。”元岁寒直视前方,目光淡淡,侧脸在掩映之下,无端生出几分戾气。
卜喜只见自家殿下,忽尔回首往坤宁宫内一望,若有所思。
片刻后说道:“走吧。”
殿院之中,玉兰花灰褐的枝干尚未萌发新叶,苞芽已在风中跳跃着雪白的身姿,沉淀了冬日的寒与春日的暖,素妆淡裹,晶莹皎洁。
皎皎玉兰花,不受缁尘垢。
同一时刻的梨花正轻步踏入内殿,皇后阖着眼睛躺在榻上,眉目间有显而易见的疲惫,素手轻轻为皇后揉捏着,舒适的力度渐渐抚平了皇后紧锁的眉头。
直到一盏茶的功夫过去,皇后轻轻动了动身子,却未曾言语。
又过了半晌,“梨花,你聪慧机敏,宫令的位置交给你本宫才放心。”
幽幽的声音,响在梨花耳边。
“奴婢不敢。”
皇后仍然闭着眼睛,眼睑处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漫不经心的声音从唇中吐出,“你可莫要步沉香后尘,让本宫失望啊。”
满绣牡丹的绛红色宫服,金线勾勒的花瓣在窗棂透进的日光下熠熠生辉,裙摆层层叠叠的铺陈在榻边。
绛红与血红交织在梨花眼前,脑海中,沉香临终前的惨状一闪而过,面孔因剧烈的痛苦扭曲变形,一口口血沫难以遏制的从嘴角喷涌而出……
明明是春日,却如处寒冰雪地之间,后背冷汗涔涔,梨花不禁抖了抖身子,勉强扯出一个属于林宫令的笑。
“奴婢,万死不敢,只愿服侍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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