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站在农舍的门槛内，像站在两个世界的交界线上。
门内是布满灰尘却异常清晰的现实，门外是翻滚吞噬一切的浓稠雾墙，连声音都被隔绝了。
他缓缓转过身，开始审视这间唯一的“安全区”。
农舍内部比从外面看要宽敞一些，但陈腐的气息扑面而来。
土炕上的草席早已烂成了絮状，一张粗木桌子歪斜地立在中央，上面覆盖着厚厚的、几乎成了固体的灰尘。
然而，引起陈默警惕的，是散落在房间各处的黄裱纸和蜡烛。
那些黄纸并非随意丢弃，有些被叠成奇怪的三角形或卷成筒状，散落在墙角、桌下，甚至有一张用某种暗红色的、干涸的粘稠液体贴在窗户内侧。
蜡烛则是白色的，粗短，烛泪层层叠叠地凝固在烛身和它下方的桌面或地面上，仿佛曾被频繁而长时间地点燃。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了灰尘、霉味和一丝极淡的、类似檀香却又带着点腥气的味道。
陈默的灵性感知在这里似乎受到了某种压制，无法像在外面那样清晰感知活物，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粘稠的、无处不在的窥视感，仿佛这屋子的每一寸空气都在缓慢地注视着他。
他小心翼翼地移动，脚步落在夯实的泥土地上，发出轻微的声音。
他检查了土炕和桌子，除了岁月的痕迹，并无特殊发现。就在他以为这只是一个废弃的祭祀场所时，他的脚尖无意中踢到了土炕边缘的一块地方。
“咚。”
声音略显空洞。
陈默蹲下身，用手拂开厚厚的浮土和蛛网，一块约一米见方的老旧木板显露出来。
木板上没有把手，只有一个不起眼的、类似锁孔的凹陷。他尝试用指尖扣住木板边缘，发力上提。
“嘎吱——”
木板比想象中沉重，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被掀开了。
一股更浓郁、更阴冷的霉湿气息，混杂着那股怪异的檀腥味，从下方喷涌而出。
一个向下的阶梯入口，黑洞洞地呈现在他面前。
没有丝毫犹豫，陈默深吸一口那令人不适的空气，迈步踏上了向下的阶梯。
阶梯是土坯的，很陡，也很窄，仅容一人通过。他往下走了大约十几级，头顶入口处传来的微光便几乎消失，周围陷入了一片纯粹的黑暗。
他不得不伸出手，扶着冰冷潮湿的土壁，继续向下摸索。
又下了七八级台阶，脚下终于踏上了平坦的地面。
与此同时，他的眼睛也勉强适应了这极致的黑暗，能模糊地分辨出，自己正站在一个不大的地下室里。
就在这时，一股微弱的气流拂过他的面颊。
几乎是本能反应，陈默猛地向气流的反方向侧身闪避！
“呼！”
一道锐器破空的声音贴着他的耳畔掠过！他甚至能感觉到那冰冷的锋芒切断了空气。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发动了袭击！
陈默屏住呼吸，全身肌肉紧绷，灵性感知提升到极限，但在这种环境下，效果甚微。他只能依靠听力和对危险的直觉。
“咻！”
又一道攻击从斜后方袭来！速度极快！
陈默矮身，顺势一个翻滚，七寸锦已滑入手中。
在翻滚的过程中，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擦着他的后背划过，带起一阵火辣辣的疼。
他半跪在地，调整呼吸，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
不能被动挨打！
他猛地将灵性灌注双眼，试图强行在这片黑暗中视物。
眼白瞬间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墨色，重瞳若隐若现。
视野并没有变得清晰，但他似乎能“感觉”到黑暗中能量的流动。
就在他正前方，一团扭曲的、散发着冰冷恶意的能量体正在缓缓移动，它没有固定的形态，像是一团凝聚的阴影，延伸出类似触手或利爪的部分。
刚才袭击他的，就是这东西！
那阴影似乎察觉到了陈默的“注视”，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再次扑来！数道阴影利刃从不同角度刺向陈默！
陈默不退反进，身体如同鬼魅般在狭小的空间内腾挪，七寸锦化作一道道银色丝线，精准地格挡、切割。
金属交击的脆响在黑暗中不断迸发，火星四溅！
每一次碰撞，陈默都感觉到手臂传来巨大的反震力，这阴影的力量远超他之前的预估。
而且它的攻击角度刁钻狠辣，仿佛能预判他的动作。
“不能纠缠！”
陈默心念电转，在一次格开正面劈砍的间隙，他空着的左手猛地向前一甩！并非攻击，而是将一直扣在指间的一枚古旧铜钱——那是他之前在鬼楼第一层某个角落捡到，觉得可能有用而留下的——射向了那团阴影的核心！
“噗！”
铜钱没入阴影，仿佛泥牛入海。
但下一秒——
“嘶——！！！”
一声尖锐到几乎要撕裂耳膜的惨叫在陈默脑海中直接炸响！那团阴影剧烈地扭动、收缩，仿佛受到了极大的痛苦，攻击瞬间停滞。
趁此机会，陈默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记忆中地下室更深处的方向疾冲！他必须找到光源，或者别的突破口！
就在他冲出不到五步的距离，脚下似乎踢到了什么东西，发出“当啷”一声轻响。
几乎是同时，他感觉到自己撞破了一层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能量屏障。
“嗡……”
一声低沉的嗡鸣自前方响起。
一点微弱的、摇曳的火光，毫无征兆地在前方亮起。
那是一盏古老的、青铜材质的油灯，灯盏造型古朴，灯芯正燃烧着豆大的、昏黄的火苗。
它放置在一个半人高的石台上。
而借着这突如其来的、极其有限的光亮，陈默终于看清了地下室的景象，以及，那让他瞳孔骤然收缩的存在——
就在石台后方，静静地矗立着一尊佛像。
这佛像约一人半高，石质，雕刻得极为精细。
但它并非寻常所见的任何一尊佛陀或菩萨。
它拥有正反两张面孔。
正面朝向陈默的，是一张慈眉善目的脸。
眉眼低垂，嘴角含着悲悯众生的微笑，法相庄严而温和，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宁静与皈依之感。
然而，在油灯昏黄光线的映照下，佛像投在后方墙壁上的巨大阴影，却勾勒出它背面的轮廓——
那是一张凶神恶煞到极致的面孔！怒目圆睁，龇牙咧嘴，眉宇间凝聚着滔天的怨毒与煞气，仿佛要噬尽世间一切生灵！与正面的慈悲形成了极端而诡异的对立！
双面佛！
陈默站在油灯光晕的边缘，看着这尊散发着不祥与神圣矛盾气息的佛像，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他能感觉到，之前袭击他的那团阴影，在油灯亮起后便悄然退去，隐匿在灯光无法照亮的角落，但那股冰冷的恶意并未消失，反而因为这座佛像的出现，变得更加浓郁和……有序。
这尊佛，才是这个地下室，乃至这个诡异村落的核心！
他缓缓靠近石台，目光扫过油灯。
灯油浑浊，散发着那股熟悉的檀腥味。灯盏旁边，还散落着几张画满了扭曲符文的黄纸，以及一小堆像是……指甲和头发混合物的东西。
陈默的视线最终落回双面佛那慈悲的脸上。
在如此近的距离下，他看得更加清楚。
佛像的眼睛，无论是慈悲的一面还是凶煞的一面，都并非完全的石雕。
在那瞳孔的位置，镶嵌着某种暗红色的、类似琉璃的材质，在灯光下，反射着幽幽的、如同活物般的微光。
就在陈默凝视着那双慈悲之眼时，异变再生！
那低垂的、悲悯的眉眼，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不是光影的错觉！陈默可以肯定，那石雕的眼皮，极其细微地抬起了一丝！那暗红色的瞳孔，仿佛转动了微不可察的角度，从原本的空洞，变成了……聚焦！
聚焦在他身上！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从尾椎骨窜上陈默的头顶，让他浑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
几乎在同时，那盏青铜油灯的火焰，猛地蹿高了一寸，颜色也从昏黄变成了诡异的幽绿色！将整个地下室映照得一片鬼气森森！
地下室的温度骤然下降，陈默呼出的气息变成了白雾。
他握紧了手中的七寸锦，死死地盯着那尊仿佛活过来的双面佛像。
他知道，真正的恐怖，现在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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