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会论坛环节结束后,会场进入了茶歇时间。衣香鬓影的人群如同潮水般散开,涌向摆放着精致点心和香槟的长桌,或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交谈,交换着名片和观点。空气中弥漫着轻松愉悦的氛围,方才演讲引发的思想激荡仍在持续发酵。
沈清月被一众主动上前攀谈的人围在中间,宛若众星拱月。她从容应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与投资人、品牌方、媒体记者交换着名片,回答着问题,姿态不卑不亢,既不过分热络,也绝不失礼。李哲和杨薇在一旁协助,脸上洋溢着激动与自豪。
而在这场热闹的边缘,陆廷渊独自一人,端着一杯未曾沾唇的香槟,伫立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浦江两岸永不落幕的繁华夜景,流光溢彩,映照着他冷峻的侧脸轮廓。他没有参与任何寒暄,也没有人敢轻易上前打扰这位以冷硬着称的商界巨擘。他就像一座孤岛,与周围的喧嚣格格不入。
然而,他的内心,却远不如表面看起来这般平静。方才沈清月那短短二十分钟的演讲,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将他心中那座建立在过去三年认知上的、关于“林月儿”的坚固堡垒,冲击得摇摇欲坠,几近崩塌。
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着演讲中的片段——
她站在台上,追光灯下,身形纤细却挺拔,声音清亮而稳定,没有一丝他曾熟悉的怯懦或矫饰。她阐述观点时,逻辑清晰,层层递进,引用的数据扎实有力,完全不像他记忆中那个对商业一窍不通、只知纠缠于儿女情长的女人。
她讲述“蕨语”系列被抄袭时的应对策略,不是哭诉,不是愤怒,而是用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性,分析利弊,选择用“阳谋”提升品牌价值,反衬对手的低劣。这种冷静和手腕,与他认知中那个遇到挫折只会歇斯底里的形象,判若两人。
她提到为客人定制婚戒,将情感故事融入设计时,眼中闪烁的不是虚荣,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对创作和情感连接的珍视。那种专注与热忱,是他从未在她身上看到过的光芒。
尤其是最后,她谈到品牌应是用户心中“柔软角落的守护者”时,语气中的坚定和那份超脱于纯粹商业利益之上的追求,让陆廷渊感到一种陌生的震撼。
这真的是林月儿吗?
那个为了嫁入陆家不惜一切手段、心思浅薄、除了皮囊和纠缠毫无内涵的女人?
陆廷渊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冰凉的香槟杯壁传来刺骨的寒意。他第一次发现,自己过去对沈清月(或者说,对林月儿)的判断,可能存在着巨大的、甚至是根本性的谬误。
他一直以为,她离开陆家后的所有举动——搬出别墅、创立品牌、甚至拒绝“格调”的合作——都是一种更为高明、更为持久的“欲擒故纵”,是为了吸引他注意的新把戏。他冷眼旁观,等着她撑不下去,等着她原形毕露,等着她再次匍匐在他脚下。
可是,没有。
她不仅没有倒下,反而一步步走得越来越稳,越来越远。直到今天,她站在了这个汇聚了行业顶尖精英的舞台上,用一场无可挑剔的演讲,赢得了包括秦风在内的多位大佬的赏识和尊重。
那些掌声,那些主动递上的名片,那些充满兴趣的眼神,都是实实在在的,做不得假。这不是演戏,这是实力。
陆廷渊不得不承认,他错了。
错得离谱。
他将杯中金黄的液体一饮而尽,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无法浇灭心头那股复杂难言的情绪。那不是愤怒,也不是后悔,而是一种……强烈的认知被颠覆后的不适感,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名为“正视”的觉醒。
他第一次,完全摒弃了“林月儿”这个带有强烈个人情感色彩和偏见的前缀,将眼前那个在人群中从容应对、光芒渐露的女子,纯粹地视为一个独立的个体——沈清月。
一个白手起家,在短时间内将一个小众品牌经营得有声有色,甚至引发了现象级关注的创业者。
一个拥有清晰商业头脑、独特设计理念和强大执行力的品牌掌舵人。
一个值得他去重新评估、甚至……视为平等对手或潜在合作伙伴的商业主体。
这个认知让陆廷渊感到极其不适,仿佛固有的世界秩序被打破。他一直习惯于掌控一切,包括对身边人的定义。而现在,沈清月脱离了他的剧本,走出了一条他完全未曾预料的道路。
他的目光穿过人群,再次落在被簇拥着的沈清月身上。此刻的她,脸上带着自信从容的微笑,与一位投资人侃侃而谈,领口那枚“归心”胸针在灯光下闪烁着温润而坚定的光芒。
那枚胸针……他记得之前报告中提过,是她为自己设计的,寓意“守护内心宁静”。
守护内心宁静……
陆廷渊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在这纷繁复杂的商业世界里,想要守护内心宁静,谈何容易?尤其是当她展现出如此令人侧目的价值和潜力时,必然会引来更多觊觎和风雨。秦风等人的赏识是机遇,也是危险。
他几乎可以预见,峰会之后,围绕着“moonlight”和沈清月本人的明争暗斗,将会更加激烈。资本是逐利的,也是贪婪的。她能否在接下来的漩涡中,真正守住她的“月亮”,守住那份所谓的“宁静”?
一种莫名的烦躁感涌上心头。他不再看向那边,转身将空酒杯放在侍者的托盘上,准备提前离场。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沈清月的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他刚才站立的位置,那眼神平静无波,仿佛他只是会场里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陆廷渊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很好。
沈清月。
我们,来日方长。
他恢复了一贯的冷峻,迈开长腿,径直走向出口,将满场的喧嚣与那个刚刚被他正式“正视”的女人,抛在了身后。
夜色正浓,而属于沈清月的商业征程,显然才刚刚进入一个更波澜壮阔的章节。陆廷渊知道,他需要重新调整策略了。无论是作为对手,还是作为……别的什么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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