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后,孙连城没有立刻动作。
他盯着桌面上那份尚未修改完的《重点项目审批滞后说明》,纸张边缘已被指尖压出轻微折痕。
市委办公厅的答复来得快,却只字未提后续安排,仅转达了四个字,“先查清楚”。
这不像命令,更像一道留白的考题。
他把纸页翻过一面,目光落在第三段的批注栏。
那里原本写着“建议加快复核流程”,现在被红笔轻轻划去,换成了“确保程序合规”。
改动细微,但意思已变:
李达康不再催进度,而是盯住了过程。
他知道,真正的窗口期开始了。
电脑右下角弹出一条加密消息,来自信息科内线。
内容简短:“王前远账户入账五万,来源为宏远建设咨询费,交易时间昨夜八点十七分。”
后面附了一串流水号,尾数连续三个零,明显经过刻意拆分。
孙连城点开财政局内部流转系统,调出近三个月涉及宏远建设的资金记录。
这家公司承接过光明新区两处配套道路工程,中标价均低于市场评估百分之十二,而项目验收单上的签字人之一,正是王前远。
更巧的是,三天前,王前远参与过一份关于丁义珍名下九号地块权属复核的意见会签,
虽仅为列席,但文件副本曾短暂进入其办公终端。
钱不是重点。
重点是时机。
他按下内线电话,声音平稳:“让老周今天别去茶馆。”
对方应了一声,没问原因。
他知道丁义珍已经开始动了。
逃不出去的人,总会想办法买路。
之前伪造护照失败,机场边检加强盘查,连境外中转渠道都被掐断,这些事接连发生,足以让一个自认能全身而退的人慌神。
现在这笔五万元,不是试探,是 绝望。
但他不能收网。
李达康那句“先查清楚”悬在头顶,意味着调查必须在明面规则之内进行。
一旦抓现行,就得上报纪检,事情立刻脱出掌控。
而丁义珍背后牵着的那些线,还没完全浮出来。
他打开另一台终端,登入建委政务平台,查看近期验收备案记录。
几分钟后,一条异常数据跳了出来:
城南片区一处消防改造工程,原定上周五验收,结果临时延期,理由是“主要负责人出差”。
而那位负责人张大炮,分管的是市政项目竣工核验,权限刚好卡在出境材料附属证明的签发环节。
孙连城眯了下眼。
他调出张某的公务行程报备表,发现所谓的“出差”并未列入市府统一调度名单,也未申请车辆和住宿补贴。
假行程。
再查其名下亲属签证记录,其子今年三月提交过澳大利亚学生签申请,七天后撤回,理由是“资料不全”。
但现在,移民局档案显示补件已重新提交,缴费时间就在昨天晚上。
金额:七十九万六千元。
几乎与那笔五万元同步。
他合上屏幕,靠向椅背。
丁义珍没傻。
他知道高层通道封死,便转向中间层,
找一个有实权、又不至于太显眼的环节打通关节。
张大炮这种处级干部,不上不下,最容易动摇。
给钱、送孩子出国、再许个退路,一整套方案下来,足够让一些人心动。
但心动不等于行动。
孙连城拿起笔,在便签纸上写下三个名字:王前远、张大炮、宏远建设法人代表。
然后画了两条线,一条连向“九号地块”,另一条指向“出入境管理辅助审核流程”。
图还没闭合,但方向已经清晰。
他按下桌面按钮,通知秘书将下周常务会议新增议题打印成册,
特别标注“规范临时性资金拨付”的说明部分要加粗排版。
这份文件明天就会出现在每位参会者桌上。不是警告,是提醒,有人最近收钱,最好掂量一下代价。
做完这些,他起身走到档案柜前,输入密码,取出一个灰色U盘。
里面存着一段剪辑过的通话录音,背景音是某茶楼包厢,对话双方用暗语谈及“老领导的手续问题”和“三十个”“走教育口”。
实际上,这段录音是从一次正常工作汇报中截取拼接而成,
真实性和完整性都经不起推敲,但足够让某些人以为自己暴露了。
这是备用手段。
不到万不得已,不用。
他刚把U盘放回暗格,手机震动了一下。
信息科负责人发来新消息:“张大炮今早九点四十三分驾车离家,目的地未登记。
十点零二分,车辆驶入阳光小区地下车库,停留至今。”
那个小区没有固定办公单位,只有几栋老旧住宅和一家私人诊所。
位置偏僻,监控覆盖率低。
孙连城看了眼时间,十点二十五分。
他没下令跟踪,也没调警力。
只是通过市政应急系统,远程启用了该区域三号出口上方的高清探头,并设置十分钟自动截图一次。
同时,安排两名便衣以“电力巡检”名义进入车库外围巡视,记录所有进出车辆牌照。
不能打断,但要留下痕迹。
他知道,只要见面发生,哪怕什么都没谈成,只要存在私下接触,证据链就算开始成型。
而一旦丁义珍开始用现金、用中间人、用隐蔽地点联络公职人员,
他的行为性质就已经从“逃避审查”升级为“干扰公务”。
到时候,就不再是内部整顿的问题了。
办公室外传来脚步声,秘书送来一份急件,市建委转发的《关于进一步加强市政工程验收管理的通知》,
落款单位是市纪委监察组,抄送各区县执行。
文件本身普通,但其中一条新增条款引起了他的注意:
“凡涉及领导干部关联项目验收事项,须实行双人复核并签署廉政承诺书。”
这条规定,昨天还没有。
他轻轻摩挲着纸页边缘,忽然笑了下。
这不是李达康下的令,就是上面有人察觉到了风声,抢先打了补丁。
不管是哪一种,都说明一点:棋盘上的动静,已经开始影响规则本身。
他把文件放在一边,重新打开监控后台。
建委张大炮的车仍停在地下车库,未移动。
时间跳到十一点零七分。
他拿起笔,在日程本空白处写下一串数字:
、、2012-09-18(九号地块批复日期)、43(宏远建设项目编号)。
然后在下方画了一道横线,写上两个字:“等”。
等他们开口,等他们伸手,等他们越过那条看不见的线。
桌上的电话响了。
是区政府值班室。
“孙区长,建委张大炮刚才打电话回单位,说身体不适,请半天假。”
“知道了。”他平静回应。
挂断电话,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百叶帘。
晨光斜照进来,落在办公桌一角,正好盖住那份未改完的《滞后说明》。
他看着光斑缓缓移动,直到覆盖住“建议加快”那几个被划掉的字。
然后他走回去,关掉所有显示器。
主机仍在运行,指示灯安静闪烁。
他坐下,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白纸,开始默写近期所有与丁义珍有关联的审批项目名称。一笔一划,工整清晰。
写到第十一项时,手机再次震动。
信息科的新报文跳出来:“张大炮车辆于十一点四十六分驶离车库,方向市区。
车内疑似有第二人。”
他停下笔,看着最后一个字的末尾拖出一道细长墨痕,直直延伸到纸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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