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灯扫过楼道口时,孙连城才抬脚走上台阶。
他脚步不重,但每一步都踩得实,像是要把身体里那股悬着的劲一点点卸下来。
公文包压在左肩,内袋里的U盘贴着胸口,随着呼吸微微发烫。
门开得很快。
妻子站在玄关,手里还攥着围裙带子,脸上没笑,也没问去哪儿了。
她只是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领口歪斜的纽扣上,伸手替他扶正。
动作很轻,却带着某种不容拒绝的认真。
“汤在锅里热着。”她说,“你先去洗个手。”
他应了一声,走进卫生间。
水龙头打开,哗哗的水流冲过指节。
镜子里的人眼底泛青,眼袋沉着,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拖了一整天。
他没多看,关水,擦干,走出去。
餐桌上摆着两副碗筷。
她盛了汤,递过来,手腕上的玉镯碰在瓷边,发出轻微一响。
他低头喝了一口,温度刚好。
“档案馆那边……事情办完了?”
她忽然问。
他放下勺子,看了她一眼。
“嗯。”他说,“材料查到了,明天就能走流程。”
她没动筷子,只用指尖慢慢摩挲碗沿。
“你这几天,话比往常还少。”她声音不高,也不抖,可每个字都像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前天半夜我起来喝水,看见书房灯还亮着。你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就跟……跟守灵似的。”
他没接话。
“我不是要管你工作。”她继续说,
“可你这样下去,不是把命搭进去,就是把家散了。”
说到这儿,她的声音终于塌了一下,“女儿下个月就要模拟考,老师说家长会必须到。
上次家长开放日,你答应去的,结果临时开会,没来成。
她回来一句话都没说,把自己关屋里写作业,写了整整一夜。”
孙连城垂下眼。
“爸最近血糖又高了,住院三天,你不肯请一天假。”她声音低下去,
“你说你在忙大事。可什么大事,能大过一家人平平安安?”
他握着汤匙的手慢慢收紧。瓷勺边缘硌着掌心,有点疼。
“我知道你在怕什么。”他终于开口,声音平稳,不像辩解,也不像安慰,
“我也怕。我怕哪天晚上回不来,怕你们等我吃饭等到凉透,怕孩子长大问我,那年光明区的事,爸在干什么,我说不出口。”
她抬头看他,眼眶已经红了。
“我不是想当谁眼里的硬骨头。”他顿了顿,
“可有些事,现在退了,以后就没人能站出来。
不是因为我是英雄,是因为我看见了。别人看不见,或者装看不见,但我看见了。”
她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
“丁义珍走了,项目还在,账本还在。”他说,
“钱进进出出,明面上是招商,背地里是谁在分?
山水集团那份境外投资明细,光靠财政局自己查不出来。我要不碰,这事就永远烂在泥里。”
“那你一定要是你吗?”她猛地抬头,声音第一次拔高,
“就不能让别人去查?让上面的人管?让纪检来?你一个区长,顶得住吗?”
他没立刻回答。
屋子里静得能听见挂钟走动的声音。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说:“如果换个人也行,我早走了。
可偏偏,只有我在那个位置上,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我现在放手,等于亲手把证据埋了。等下一任来,账早就平了,人也散了,连影子都找不着。”
她怔住。
“你以为我想争什么?”他苦笑了一下,
“我穿这身衣服这么多年,最怕的就是惹事。可这次不一样。
这不是争权,也不是斗狠,是有人拿老百姓的钱,在台面下玩命。”
她的眼泪终于落下来,砸在桌布上。
他起身,走到她身后,把手轻轻放在她肩上。掌心温热,带着一点薄汗。
“你让我收手,我不怪你。”他说,
“你是为这个家好。可我也得对自己有个交代。
要是哪天我倒下了,至少我能告诉你和孩子,我没躲。”
她没回头,肩膀微微颤着。
“你要真觉得撑不住,”他低声说,“你可以带孩子先去外地住一阵。
妈那边,我也会安排好。你不用跟我一起扛。”
这句话像一根针,扎得她猛地转过身。“你说什么?”她盯着他,
“你是嫌我拖累你?还是觉得我会逃?”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摇头。
“我是你老婆!”她声音发颤,
“二十年前你调来京州,兜里就三百块钱,住筒子楼,冬天水管冻裂,我蹲在地上拿盆接漏水。
那时候你说过,只要咱们在一起,再难也能熬过去。现在呢?你现在跟我说‘你走’?”
他看着她,没说话。
“你要查,我拦不住。”她抹了把脸,咬着牙说,
“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每天回家吃饭。
不管多晚,打个电话也好,让我知道你还好好地活着。行不行?”
他沉默了几秒,点了点头。
“还有,”她盯着他,
“别一个人扛。走报的程序,走;
该留的记录,留。
别搞什么半夜烧纸条、藏U盘的事。
你要真出了事,连个替你说公道话的人都找不着证据。”
他眼神微动。
她不是在劝他放弃,而是在教他怎么活下去。
他轻轻点头:“好,我听你的。”
她终于松了口气,身子往后靠了靠,像是耗尽了力气。
然后她抬手,把面前的汤碗推到他跟前:“趁热喝完。明天你还得上班。”
他坐回去,端起碗,一口一口喝完。
汤有点咸,但他没说。
饭后他收拾碗筷,她没让。
他便去了书房。台灯亮起,他翻开笔记本,写下几行字:
“1. 财政局王科反馈时限已明确;
2. 档案馆b区库房调阅记录需复核;
3. 第三方审计机构名单初拟,待提交常委会讨论。”
写完,合上本子,放在桌面正中。
没有加密,也没有隐藏。
他知道,有些痕迹必须留下,才能让人相信这只是一次常规履职。
十一点整,他走出书房。
她还在客厅沙发上坐着,腿上盖着薄毯,电视开着,音量很小。
新闻正在播一条关于城市更新项目的简讯,画面一闪而过,提到“光明新区建设稳步推进”。
她抬头看他:“去睡吧。”
他嗯了一声,正要转身,她又叫住他。
“连城。”她声音很轻。
他停下。
“要是有一天,你真的走不回来了……”她顿了顿,没往下说,只望着他,
“记住,家里这盏灯,一直给你留着。”
他站在原地,没动,也没答。
然后他走过去,弯腰抱了抱她。很紧,也很短。
他松开手,走向卧室。
关门之前,回头看了一眼。
她仍坐在那里,手搭在毯子边缘,眼睛望着电视,却没有聚焦。
他熄了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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