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十七分,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孙连城靠在椅背上,后颈抵着皮椅边缘。
闭眼已有二十分钟,却始终没真正睡着。
走廊外静得只剩远处保洁车轮子卡在瓷砖缝里的声响,断断续续飘进来,又很快消散。
他睁开眼,抬手扶了扶滑到鼻尖的眼镜,坐直身子。
衬衫领口皱得像揉过的纸,袖口还沾着块浅褐色茶渍,他扫了一眼,没放在心上。
昨夜那叠土地审批材料还摊在桌上,几张便签纸压着页角,防穿堂风把纸吹乱。
伸手要把文件夹往抽屉里放时,目光忽然顿住。
文件夹上,静静躺着个白色信封。
信封边缘微翘,像是被人从门缝塞进来后,又被风卷得掀动过一次。
没署名,没邮戳,只在正中央用黑墨打印着三个字:
“孙区长”,
字体方方正正,没半点多余痕迹。
他盯着那封信,手指先碰了碰抽屉拉手,确认昨晚放进去的U盘还在原位,才缓缓起身。
绕到办公桌侧面,从柜子里取了副薄棉手套。
这是早年在航天系统养成的习惯,碰不明来源的纸质资料,必须先隔绝皮肤接触。
戴上手套,指尖触到信封表面。
是最常见的牛皮纸,摸不出水印,也没有任何标识。
拆口是手工撕开的,边缘毛糙不齐,显然寄信人没用封器,甚至没仔细对齐撕口。
抽出里面的纸,是张普通A4打印纸,宋体五号字居中排列,行距规整得像用尺子量过,内容却短得刺眼:
“丁义珍以三家空壳公司操控光明新区土地审批,虚报成本套取财政资金。
涉及项目:光明新城一期、滨江商务带东段、科技孵化园南区。金
额合计约两亿一千万元。资金经境外账户中转,最终汇入其亲属名下地产公司。”
没有落款,没有日期,连个隐晦的联系方式都没有。
孙连城把纸翻过来,背面空白得晃眼。
又举到灯下对着光看,纸张纤维均匀,是机关随处可见的办公用纸;
打印机墨迹却有深有浅,尤其“滨”字右边的“宾”,第三横比别的笔画淡了半截。
这是喷墨打印机墨盒快空时才有的偏差,绝不是机关用的激光打印机,后者输出向来稳定得没半点破绽。
他放下纸,走到门口拉开条缝。
走廊刚拖过,地面泛着湿冷的光,保洁员推着车往电梯走,橙黄色的工作服背影很快拐过转角。
回身锁上门,打开电脑调内网监控,输完权限密码,直接跳转到昨晚办公楼层的回放。
凌晨三点十五分,保洁员刷卡进走廊,停留了约六分钟,期间确实在他办公室门前停过,弯腰整理工具箱。
可摄像头角度偏了,刚好把门把手那片区域漏在盲区里。
没法确定信是何时塞进来的。
继续快进监控,直到七点整,这层再没第二个人出入。也就是说,信最晚是凌晨三点二十分前后放进来的。
他再看那张纸,三个项目名像钉子似的扎进眼里。
两个是昨夜在审批材料里发现异常的地块,第三个虽没直接经手,也是近期国土局天天催着挂牌的重点项目。
更关键的是金额,两亿一千万元,和他昨晚粗略算的资金缺口几乎对上。
八千万那笔再加上几笔分散划拨的款项,总额差不多就是这个数。
信息准得不像猜测,倒像有人拿着账本抄下来的。
打开抽屉取U盘,插在电脑上新建加密文件夹,命名“0417”。
用手机把举报信拍了照存进去,连信封的边角细节都没漏。
完事后把原件装进档案袋,封口贴了张标签,写“待核材料001”,塞进最底层的保密柜,钥匙转了两圈锁死。
脱了手套揉眉心,指腹按得发疼。
现在的问题不是信的内容真不真,是送信的人是谁。
要是内部人,怎么不用正规渠道?
省纪委有匿名举报通道,市监委也有电子信箱,犯不着冒着被抓的风险,半夜往他办公室塞信。
这么做,要么是举报人没法正常发声,要么是不确定他会不会查。
甚至,根本就是个局。
有人想借他的手搅乱局势,自己躲在后面看。
他要是贸然动了,就成了别人棋盘上的棋子,往前冲一步,可能就是死路。
丁义珍最近确实反常。
不只是天天往国土局跑,上周三还缺席了市政府例会,说“突发肠胃不适”。
可当天下午就有人看见他的车出现在城南私人会所附近。
车牌换了副普通的,司机也不是平时跟在他身边的老周。
再加上这些账目漏洞,哪能全是巧合?
他走到窗边推开条缝,晨风带着凉意吹进来,楼下已有工作人员打卡进门,三三两两往主楼走。
一辆黑色轿车缓缓进了大院,停在主楼前。
车门打开,下来的是国土局的李副局长,手里拎着公文包,脚步匆匆,像是赶什么急事。
孙连城看着那道背影消失在大厅门口,轻轻把窗户合上。
坐回座位打开今日工作清单,上午九点要主持区重点项目协调会,议题之一就是滨江商务带的征地进度。
这项目,刚好在举报信的三个里。
点开会议材料电子版,快速扫了眼参会名单,国土局来的是丁义珍指定的联络人,他本人不来。
但材料本人附了份补充说明,白纸黑字写着“已获市领导重点关注”。
要求“加快审批流程,不得延误”,措辞硬得像块石头,语气急得像是怕晚了就来不及。
合上笔记本电脑,端起桌上的茶杯。
茶早凉透了,颜色发暗,茶叶沉在杯底结成块。
他喝了一口,苦涩的味道从舌尖漫到喉咙里。
这时电话响了,来电显示是区政府值班室。
“孙区长,市委刚来的通知,您今天不用参加协调会了。”
接线员的声音平稳得没起伏,
“说另有安排,具体等后续通知。”
他握着话筒没马上应,指节捏得话筒外壳发温:
“知道是什么事吗?”
“不清楚,通知是直接从市委办下来的,我们没接到详细说明。”
“好,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目光慢慢移向保密柜。
看来,有人比他先动了。
动作这么快,怕是早盯着他这边了。
起身走到保密柜前,拉开最下层抽屉,确认档案袋还在原位。
手指在封口标签上停了一瞬,才慢慢合上抽屉,锁好。
窗外天渐亮,阳光斜斜照进办公室,在地板上划出道清晰的光痕,把桌角的望远镜模型照得发亮。
那模型还是从航天系统带过来的,漆面早磨旧了,镜头一直对着天花板,像在看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走回座位翻开日程本,在空白处写了行小字:
“信非偶然,会亦非常。”
笔尖顿了顿,又添了一句:“静观其变,勿先出招。”
合上本子,把钢笔插回笔筒,笔帽“咔嗒”一声扣紧。
他坐在那里,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眼睛盯着桌面一角。
那儿有道不起眼的划痕,是早年搬桌子时被金属角刮的,一直没修,就这么留着。
脸上没半点情绪,只有交叠的指节微微收紧,把那道旧痕压得更明显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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