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日光从窗缝射入,映得狄仁杰手中的明黄密函愈发刺眼。
那名传达口谕的内侍早已如同鬼魅般消失,只留下满室的寂静与沉重。
女皇那句“体朕苦心”仍在耳畔回响,每一个字都仿佛蕴含着千钧重量和难以言说的复杂心绪。
狄仁杰深吸一口气,平复下有些激荡的心潮,指尖稳健地拆开了密函的封口。
里面并非正式的圣旨绢帛,而是一张质地优良的宫廷御用笺纸,上面是武则天亲笔所书,字迹瘦硬有力,风骨峭峻,一如她本人。
“狄卿览悉:”
开篇四个字,便定下了私密而非正式的基调。
“卿之奏疏,朕已反复披阅,夜不能寐。朔州之功,卿与将士辛劳,朕心甚慰。然卿所陈‘幽冥司’之事,确如利刃刺心,令朕惊悸。”
看到这里,狄仁杰心中微微一沉,但继续往下看。
“此獠之阴毒,布局之深远,朕岂能不知?漕运粮仓,乃国之本脉,若有不测,则天下动摇,非边患可比。卿之忧,即朕之忧也。”
这段话,明确肯定了狄仁杰对威胁的判断,让他稍感安心。
但接下来的内容,才是关键。
“然,正因为其事关重大,牵涉甚广,尤需慎之又慎。朕临朝多年,深知朝堂如海,表面波澜不惊,水下则暗流汹涌。‘幽冥司’既能渗透边镇,其于神都之根基,恐亦非浅。若明发诏令,大张旗鼓彻查,非但难以擒其首恶,反会令其隐匿更深,或断尾求生,或狗急跳墙,届时恐非但不能除奸,反致朝局动荡,人心惶惶,正中其下怀,此其一也。”
狄仁杰微微颔首,这正是他所担忧的,也与他不谋而合。
“其二,朕观此组织,行事风格阴狠老辣,颇类前朝遗毒。其所图非止于权位,更在毁我大唐根基。此类逆党,最擅利用谣言离间,若公开查办,彼等必散布流言,混淆视听,甚至反诬忠良,构陷株连,使朕之朝堂自乱阵脚,此乃彼等求之不得之局。”
女皇的洞察力极其敏锐,直接点破了“幽冥司”可能使用的舆论反击策略。
“故,朕意已决:此事当密而行之。”
看到这里,狄仁杰精神一振,知道核心指令来了。
“着狄卿仁杰,总领暗中查察‘幽冥司’一案之责。朕赐卿密旨一道(附于信后),可凭此旨,于必要时调动内卫(人数限二十以内)暗中协助,并可密查五品以下官员之背景档案(需报朕知),遇紧急情状,可有先斩后奏之权(仅限于确凿逆党,需有铁证)。”
这权限给得极大,又极有分寸。
允许调动少量绝对忠诚的内卫,允许秘密调查中低级官员,赋予紧急处置权,显示出武则天对狄仁杰的信任和对此事的重视。
但同时,又明确了限制,防止权力滥用引发混乱。
“然,卿须谨记:一切调查,需暗中进行,不得公开,不得波及无辜,不得引发朝野猜测。重点在于查明其核心首脑、巢穴所在、及针对漕运之具体阴谋,务求一击必中,斩草除根!洛水沿线及重要仓廪之戒备,朕已另旨密令加强,卿可放心。”
指令清晰,目标明确。
密函的最后,武则天的笔迹似乎略有停顿,墨迹稍深:
“狄卿,朕知此事艰险,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然满朝文武,朕能托付此等心腹大事者,唯卿一人耳。望卿体谅朕之不得已,勿负朕望,剪除此獠,还天下以清明。切切。”
没有落款,只有一道清晰的朱砂御印。
狄仁杰缓缓合上密函,久久不语。
女皇的密令,既在他的预料之中,又超出了他的预期。
预料之中的是秘密调查的基调;超出预期的是赋予他的权限和那份沉甸甸的、近乎孤注一掷的信任。
“朕能托付此等心腹大事者,唯卿一人耳。”这句话,重逾千斤。
它包含着赏识,也蕴含着巨大的压力和风险。
成功了,自然是社稷之福;但一旦过程中出现任何纰漏,或者最终结果未能如愿,所有的责任和后果,都将由他狄仁杰一力承担。
女皇的“苦心”,正在于此——她需要一个人来执行这把双刃剑,而狄仁杰,是她选中的执剑人。
他将密函和附带的调兵密旨小心收好,藏于贴身处。
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目光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有了这道密令,他便不再是孤军奋战,至少有了名分和有限的资源。
但前方的路,依旧布满荆棘。
“幽冥司”在暗,他在明,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
女皇的信任是动力,也是枷锁。
他唤来张承翊,并未透露密令具体内容,只沉声道:“承翊,陛下已有决断。我等需更加谨言慎行,外松内紧。从今日起,府中一切照旧,但暗中的调查,要加快了。”
张承翊从狄仁杰凝重的神色中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肃然应道:“末将明白!随时听候狄公差遣!”
狄仁杰点了点头,目光深邃。
女皇的密令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通往更深处黑暗的大门。
接下来,该如何一步步接近那隐藏在神都阴影中的“幽冥司”核心?
他又该如何利用好手中有限的权力,布下天罗地网?
第一个目标,或许就该从那个远在安北、却与神都阴谋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姚崇俭开始。
而这件事,必然牵动着张承翊最深的仇恨与期盼。
(第56章 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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