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风，顺着西厢房的破窗户缝往屋里钻，吹得宋茜浑身发冷。她睁着眼睛望着屋顶的茅草，手心的伤口疼得钻心，脑子里反复回放着白天订婚宴上的事——秀艳的鬼脸、亲戚的冷眼、张仙凤的骂声，像一根根刺，扎得她心口发闷。
直到鸡叫了第二遍，天快亮时，宋茜才迷迷糊糊睡着。可没睡多久，就被灶房传来的“哐当”声吵醒——是张仙凤在摔锅碗，不用想也知道，是在催她起床干活。
宋茜赶紧爬起来，摸过旁边的粗布褂子，刚要套上，才想起领口的缝还没补，一抬手就敞着，露着里面的补丁。她翻出针线笸箩，想找块碎布补一补，可笸箩里的碎布早就被秀晴拿去叠纸船了，只剩下几根零散的丝线。
“宋茜！你死在屋里了？赶紧出来烧火做饭！”张仙凤的大嗓门又响了，这次比早上更急，“秀英今天要跟建国去镇上挑布料，做结婚穿的新衣裳，得早点吃饭赶路，你磨磨蹭蹭的，想让他们迟到是不是？”
宋茜不敢耽搁，把没补的褂子往身上一套，抓起笸箩就往灶房跑。刚进灶房，就看见张仙凤站在灶台边，手里拿着个空米缸，脸色难看：“米缸见底了，你等会儿去村里的粮店买十斤大米，再买二斤白面，中午建国可能要在这儿吃饭，得做白面馒头。”
“哎，知道了。”宋茜应着，拿起火柴就往灶膛里塞柴，刚划着火，就听见东厢房传来动静，六个小姑子和秀英一起走了出来，个个都打扮得光鲜——秀英穿了件新做的蓝布衫，秀梅她们的花布衫也洗得干干净净，只有宋茜，穿着件领口开裂的旧褂子，袖口还磨起了毛。
“娘，我跟建国约好了辰时在镇口见面，得赶紧吃饭。”秀英走到灶台边，闻了闻锅里的粥，皱了皱眉，“这粥咋这么稀？是不是米放少了？”
“米缸快没了，等会儿让宋茜去买，今天先凑活喝。”张仙凤说着，瞪了宋茜一眼，“你快点，别让粥熬糊了，再炒个青菜，煎两个鸡蛋，给秀英和建国补补。”
宋茜赶紧点头，往锅里加了点水，又从菜篮里拿出几颗青菜，刚要洗，秀兰就走了过来，手里拿着块粉色的绸缎布，故意在宋茜面前晃：“宋茜，你看这块布，是昨天建国给大姐买的，说是做订婚穿的小袄，你见过这么好的布吗？你这辈子，估计都穿不上这么好的衣裳。”
宋茜手里的青菜顿了顿，没说话，只是低着头洗菜。秀菊凑过来，笑着说：“就是！今天大姐还要去镇上挑做婚纱的布，听说镇上的布庄新到了红绸布，亮得很，做婚纱肯定好看。宋茜，你嫁过来的时候，是不是就穿了件粗布褂子，连块像样的布料都没有？”
这些话像针一样扎在宋茜心上，她想起自己嫁过来那天，确实只穿了件粗布褂子，嫁妆里也只有一块普通的棉布，还是娘攒了好几年的钱买的。可她不敢反驳，只能加快洗菜的速度，把眼泪憋回去。
没一会儿，粥熬好了，青菜炒好了，鸡蛋也煎好了。张仙凤把鸡蛋夹给了秀英和六个小姑子，自己也夹了一个，碗里只剩下稀稀的粥和几根青菜，留给宋茜。
“宋茜，你赶紧吃，吃完了去买米买面，顺便把院子里的鸡喂了，别让它们到处跑，弄脏了院子。”张仙凤一边给秀英剥鸡蛋，一边说，“秀英和建国吃完就去镇上，你在家看好门，别偷懒，要是我回来看见院子没收拾，饶不了你。”
宋茜拿起碗，小口喝着稀粥，青菜没敢多夹，怕不够秀英她们吃。刚喝了两口，就听见秀英说：“娘，我那几个绣枕套，昨天被秀艳不小心弄脏了，你让宋茜赶紧洗洗，晾干了收起来，别弄丢了，那可是我嫁妆里的东西。”
“知道了，等会儿让她洗。”张仙凤应着，又瞪了宋茜一眼，“你记牢了，洗完枕套，再把秀英的衣裳洗了，别用皂角粉太用力，把衣裳搓坏了，你赔不起。”
宋茜赶紧点头，几口喝完碗里的粥，放下碗就去拿枕套。刚走到东厢房门口，就看见秀艳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个针线笸箩，里面装着的，正是宋茜昨天用来绣枕套的丝线，还有一块她攒了好久的浅粉色棉布——这块布是她去年跟娘要的，本来想做件新褂子，一直没舍得用。
“秀艳，你手里的布，是我的。”宋茜走过去，小声说，“你把它还给我，我还要用它做衣裳。”
秀艳抬起头，看了看宋茜，故意把布往怀里一抱，撇着嘴说：“啥你的我的？这布放在院子里，谁捡到就是谁的！我要拿它给大姐绣手帕，做嫁妆，凭啥给你？你一个干脏活的，穿啥新衣裳，浪费布！”
“这布不是放在院子里的，是我放在笸箩里，昨天被你踢散了，我还没捡完……”宋茜赶紧解释，伸手想把布拿回来，可秀艳一下子站起来，往后退了一步，还故意把布往地上一扔，用脚踩了踩：“现在它脏了，就算是你的，也没法穿了，不如给我，我洗洗还能绣手帕。”
棉布被踩得满是泥印，宋茜看着心里疼——这是她唯一一块能做新衣裳的布，现在被秀艳踩脏了，她再也没机会做新褂子了。她蹲下去，想把布捡起来，秀梅却走了过来，一脚踩在布上，不让她捡：“宋茜，你别跟秀艳计较，一块破布而已，有啥好争的？大姐要做嫁妆，用这块布怎么了？你就不能让着点妹妹？”
“这不是破布，是我攒了好久的，想做件新衣裳……”宋茜的声音有点急，眼眶也红了，这是她第一次跟小姑子们争东西，因为这块布，对她来说太重要了。
“做新衣裳？你也配？”秀梅瞪了宋茜一眼，“你天天干脏活，穿新衣裳也是白穿，不出两天就脏了，还不如给大姐绣手帕，物尽其用。再说了，这家里的东西，都是我娘说了算，我娘让给大姐，就是大姐的，你敢跟大姐抢东西？”
宋茜看着踩在布上的秀梅，又看了看站在旁边偷笑的其他小姑子，心里又气又疼，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她刚想再说话，张仙凤就走了过来，看见这一幕，立马骂道：“宋茜！你跟秀艳争啥呢？不就是一块破布吗？秀英要做嫁妆，用这块布怎么了？你至于哭哭啼啼的，跟个泼妇似的？”
“娘，这布是我的，我想做件新衣裳，秀艳把它踩脏了，还不给我……”宋茜哽咽着解释，希望张仙凤能帮她说话。
可张仙凤根本不听，反而更生气了：“你的？这家里的东西，哪样是你的？你吃我们家的，住我们家的，一块布都舍不得给秀英，你是不是故意跟我们作对？我看你就是欠收拾！”
张仙凤说着，伸手就往宋茜脸上打，宋茜没躲开，“啪”的一声，脸上立马红了一片。秀艳站在旁边，笑得得意：“娘，打得好！让她跟我抢布，让她不知道天高地厚！”
宋茜捂着脸，眼泪掉得更凶了，她看着地上被踩脏的棉布，心里彻底凉了——她以为公爹护着她，日子能稍微好一点，可没想到，在张仙凤和小姑子们眼里，她还是个外人，连一块自己攒的布，都不能保住。
“别在这儿哭哭啼啼的，晦气！”张仙凤瞪了宋茜一眼，“赶紧把布捡起来，洗干净给秀英绣手帕，要是洗不干净，我饶不了你！还有，赶紧去买米买面，别耽误了秀英去镇上！”
宋茜没说话，蹲下去，小心翼翼地捡起地上的棉布，棉布上的泥印蹭到了她的手上，可她一点都不在意，只是紧紧攥着——这是她唯一的希望，就算脏了，洗干净了，说不定还能做件小褂子的袖子。
“宋茜，你快点，别磨磨蹭蹭的！”秀英走了过来，看了看宋茜手里的布，皱了皱眉，“这布都脏成这样了，绣手帕肯定不好看，不如扔了，让建国再给我买块新的。”
“别扔，我能洗干净，洗干净了还能用……”宋茜赶紧说，声音里带着恳求。
秀梅笑了：“洗干净了又咋样？这么差的布，给大姐擦桌子都嫌脏，你还当个宝贝似的，真是可笑！”
宋茜没再说话，只是攥着布，转身就往门外走。她要先去买米买面，然后再回来洗这块布，就算所有人都看不起这块布，她也要保住它——这是她嫁来陈家三年，唯一一件属于自己，还没被小姑子们毁掉的东西。
走出家门，清晨的风有点凉，吹在脸上，被打的地方更疼了。宋茜摸了摸脸上的红印，又看了看手里脏乎乎的棉布，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要受这么多委屈；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才能到头。
可她不敢停下脚步，只能加快速度往粮店走——她知道，要是回去晚了，张仙凤又要骂她，小姑子们又要找她的麻烦，她只能忍，只能一步步往前走，盼着有一天，能过上不用受委屈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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